第112章 晋纪三十五（1/2）

起昭阳单阏（癸卯），尽阏逢执徐（甲辰），凡二年。

安皇帝戊

元兴二年（癸卯，公元403年）

1春季，正月，卢循派司马徐道覆侵犯东阳（今浙江金华）；二月，辛丑（初八），建武将军刘裕击败了他。徐道覆是卢循的姐夫。

2乙卯（二十二日），东晋任命太尉桓玄为大将军（胡三省注：大将军从汉以来，职位名称崇高重要，担任此职的都掌握朝政大权。晋初，以司马孚为太尉，上奏将大将军位在太尉之下，后来恢复旧制，在三司之上）。

3丁巳（二十四日），桓玄杀了冀州刺史孙无终（胡三省注：孙无终也是北府旧将）。

4桓玄上表请求率领各路军队扫平关中、洛阳，不久又暗示朝廷下诏不允许，于是说：“奉诏所以停止。”桓玄起初想整理行装，先命令制作轻便的船，装载服饰玩物、书画（胡三省注：舸指大船；《方言》中，南楚江湖称船为舸；画与“画”同）。有人问原因，桓玄说：“战事凶险，万一有意外，应当让这些东西轻便容易运输。”众人都嘲笑他（胡三省注：桓玄的心态始终如此。当时人误把他当作雄豪而畏惧，所以每次遇到他就失败。峥嵘洲之战，刘道规等人了解他的为人而直接攻击，一败就能再振作了）。

5夏季，四月，癸巳朔（初一），发生日食。

6南燕主慕容备德的旧部下赵融从长安前来，他这才得知母亲和哥哥的死讯，慕容备德放声痛哭，吐血不止，因此病倒。

司隶校尉慕容达谋反，派牙门皇璆（璆，qiu）攻打端门，殿中帅侯赤眉打开城门响应（胡三省注：殿中帅如同晋朝的殿中三部督）；中黄门孙进搀扶着慕容备德翻墙躲到孙进的住处。段宏等人听说宫中有变，率兵驻守四门。慕容备德回到宫中，诛杀了侯赤眉等人；慕容达出逃北魏。

慕容备德优待迁徙来的百姓，让他们长期免除徭役；百姓因此互相包庇隐瞒，有的百户合为一户，有的千丁共立户籍，以此逃避赋税徭役。尚书韩请求加以核查，慕容备德听从了他的建议，派韩巡视各郡县，查出隐瞒的户口五万八千户。

7泰山贼寇王始聚集几万人，自称太平皇帝，设置公卿官员；南燕桂林王慕容镇讨伐并擒获了他。临刑时，有人问他的父亲和兄弟在哪里，王始说：“太上皇流亡在外，征东、征西将军被乱兵杀害。”他的妻子愤怒地说：“你正是因为这张嘴才获罪，怎么还这样！”王始说：“皇后不知道，自古以来哪有不灭亡的国家！朕虽驾崩，终究不改变国号！”（胡三省注：史书记载王始僭称皇帝，到败亡都不后悔）

8五月，后燕王慕容熙修建龙腾苑，方圆十多里，役使劳工二万人；在苑内修筑景云山，地基宽五百步，山峰高十七丈。

9秋季，七月，戊子（二十七日），北魏主拓跋珪向北巡视，在豺山（今山西右玉北）建造离宫。

平原太守和跋奢侈豪爽，喜好名声，拓跋珪厌恶他而杀了他，让他的弟弟和毗等人去和他诀别。和跋说：“灅水以北土地贫瘠，可迁到水南，努力谋生。”并且让他们背叛自己，说：“你们怎么忍心看着我死呢！”和毗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谎称是使者，逃入后秦。拓跋珪发怒，诛灭了他的家族。中垒将军邓渊的堂弟尚书邓晖与和跋交好，有人向拓跋珪诬陷说：“和毗出逃，实际上是邓晖送他走的。”拓跋珪怀疑邓渊知道他们的阴谋，赐邓渊死。

10南凉王秃发傉檀（傉，nu）和沮渠蒙逊（沮，ju）互相出兵攻打吕隆，吕隆为此担忧。后秦的谋臣对秦王姚兴说：“吕隆凭借先代的基业，在黄河以西独断专行，现在虽然饥饿困窘，还能自我支撑，如果将来物资丰富，终究不会归我们所有。凉州地势险要隔绝，土地肥沃，不如趁他危难的时候夺取它。”姚兴于是派使者征召吕超入朝侍奉。吕隆考虑到姑臧最终无法保全自己，就通过吕超请求归降后秦。姚兴派尚书左仆射齐难、镇西将军姚诘、左贤王乞伏乾归、镇远将军赵曜率领四万步兵骑兵到河西迎接吕隆，南凉王秃发傉檀收兵退守昌松、魏安二地以避让他们。八月，齐难等人到达姑臧，吕隆乘着素车白马在路旁迎接。吕隆劝说齐难攻打沮渠蒙逊，沮渠蒙逊派臧莫孩（孩，hái）抵抗，打败了他的前军。齐难于是和沮渠蒙逊结盟；沮渠蒙逊派弟弟沮渠挐（挐，ru）入朝向秦进贡。齐难任命司马王尚代理凉州刺史，配给三千士兵镇守姑臧，任命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胡三省注：仓松，即汉昌松县），郭将为番禾太守，分别戍守二城，迁徙吕隆的宗族、僚属以及百姓一万户到长安。（《载记》说：从吕光到吕隆共十三代而灭亡）姚兴任命吕隆为散骑常侍，吕超为安定太守，其余文武官员根据才能提拔任用。

当初，郭黁（黁，nun）常说“取代吕氏的是姓王的”，所以他起兵时，先推王详，后推王乞基（胡三省注：事情见一百九卷隆安元年）；等到吕隆东迁，最终是王尚取代了他。郭黁跟随乞伏乾归投降后秦（胡三省注：降，指投降），认为灭亡后秦的是晋朝，于是前来投奔，后秦人追上他，杀了他（胡三省注：郭黁自信他的方术，希望通过动乱求福，却最终被杀，足以表明天道难以知晓）。

沮渠蒙逊的伯父中田护军沮渠亲信、临松太守沮渠孔笃，都骄横放纵成为百姓的祸患（胡三省注：根据《晋书·蒙逊载记》，中田护军大概是吕光设置的，镇守临松）。沮渠蒙逊说：“扰乱我的法令的，是二位伯父。”都逼迫他们自杀。

后秦派使者梁构到张掖，沮渠蒙逊问：“秃发傉檀为公爵而我为侯爵，为什么呢？”（胡三省注：后秦封秃发傉檀为广武公，封沮渠蒙逊为西海侯，事情见上卷上年）梁构说：“秃发傉檀凶狠狡猾，忠诚还不明显，所以朝廷用高官虚名笼络他。将军忠诚可昭日月，应当入朝辅佐帝室，怎能用不信任的态度对待呢！圣朝封爵必定与功劳相称，比如尹纬、姚晃，是辅佐创业的大臣，齐难、徐洛，是一时的猛将，爵位都不过侯伯，将军凭什么要在他们之上呢！从前窦融恳切坚决地辞让，不想位居旧臣之上（胡三省注：事情见四十三卷汉光武帝建武十三年），没想到将军突然有这样的疑问！”沮渠蒙逊说：“朝廷为什么不就近封我张掖而要远封西海呢？”梁构说：“张掖，将军已经自己占有了，之所以远授西海，是想扩大将军的封国啊。”沮渠蒙逊很高兴，于是接受了任命。

11荆州刺史桓伟去世，大将军桓玄以桓修代替他。从事中郎曹靖之劝桓玄说：“桓谦、桓修兄弟专权控制朝廷内外，权势太重。”桓玄于是任命南郡相桓石康为荆州刺史。桓石康是桓豁的儿子。

12刘裕在永嘉打败卢循，追到晋安（胡三省注：晋武帝太康三年，分建安设立晋安郡，就是现在的泉州南安县），多次打败他，卢循从海上向南逃走。

何无忌暗中到刘裕那里，劝刘裕在山阴起兵讨伐桓玄。刘裕和当地土豪孔靖商议，孔靖说：“山阴离都城路途遥远，举事难以成功；而且桓玄还没有篡位，不如等他篡位后，在京口图谋他。”刘裕听从了他的建议。孔靖是孔愉的孙子（胡三省注：孔愉在晋元帝、明帝、成帝时为官）。

13九月，北魏主拓跋珪前往南平城（胡三省注：晋愍帝建兴元年，代公拓跋猗卢以盛乐为北都，修建旧平城为南都。又向南一百里，在灅水之阳的黄瓜堆修筑新平城，就是所谓的南平城；唐代朔州西南有新城，就是这个地方），规划灅水以南地区（胡三省注：从灅水向南到夏屋山，都是灅南地区），准备建立新都。

14侍中殷仲文、散骑常侍卞范之劝大将军桓玄早日接受禅让，暗中撰写九锡文和册命。任命桓谦为侍中、开府、录尚书事，王谧为中书监、领司徒，桓胤为中书令，加授桓修为抚军大将军。桓胤是桓冲的孙子。丙子（十六日），册命桓玄为相国，总领百官，封十郡，为楚王，加九锡，楚国设置丞相以下官员。

桓谦私下问彭城内史刘裕说：“楚王功勋德行隆重，朝廷的人心，都认为应当举行禅让，你认为怎么样？”刘裕说：“楚王是宣武公（桓温，胡三省注：桓温谥号宣武）的儿子，功勋德行盖世，晋朝衰弱，民心早已转移，顺应时运禅让帝位，有什么不可以的？”桓谦高兴地说：“你说可以就可以了。”（胡三省注：刘裕是一代枭雄，桓谦向他询问来决定可否，刘裕用假话顺从他的心意，所以桓谦高兴）

新野人庾仄（仄，zè，从“厂”，不从“广”），是殷仲堪的同党，听说桓伟死了，桓石康还没到，于是起兵在襄阳袭击雍州刺史冯该，赶跑了他。庾仄有部众七千人，设祭坛，祭祀七庙，说“要讨伐桓玄”，江陵震动。桓石康到了荆州，发兵攻打襄阳，庾仄战败，逃奔后秦。

15高雅之上表南燕主慕容备德，请求讨伐桓玄说：“即使不能平定吴、会（指江东地区），也可以收复江北的土地。”中书侍郎韩范也上疏说：“现在晋室衰乱，江、淮南北，户口没多少，兵马薄弱。加上桓玄叛逆，上下离心；凭陛下的神武，派一万步兵骑兵进军，他们必定土崩瓦解，军队不用停留。得到并占有那里，秦、魏都不值得对抗；开拓疆土建立功业，正在今天。错过时机不夺取，等他们的豪杰诛杀桓玄，再修明德政，岂止是建康得不到，江北也没希望了。”慕容备德说：“朕因为旧国覆灭，想先平定中原，再扫荡荆、扬，所以没有南征。命令公卿商议这件事。”于是在城西讲武，有步兵三十七万人，骑兵五万三千匹，战车一万七千辆。公卿都认为桓玄刚得势，不可图谋，于是停止。（胡三省注：慕容德夺取青州，到这时才五年，有这样的部众，不能趁时机利用，是自己知道他的才能不足以对付桓玄）

16冬季，十月，楚王桓玄上表请求返回藩国，让皇帝亲手写诏书坚决挽留他。又谎称钱唐临平湖（胡三省注：临平湖的草常常丛生堵塞，打开就天下太平）开通，江州降下甘露，让百官集会庆贺，用作自己接受天命的符兆。又因为前代都有隐士，以自己时代唯独没有为耻，找到西晋隐士安定人皇甫谧的六世孙皇甫希之（胡三省注：晋室东迁，以洛阳为西朝。皇甫谧在魏、晋之间征召不就任，自号玄晏先生），供给他们费用，让他隐居山林；征召为着作郎，让皇甫希之坚决推辞不就任，然后下诏表彰礼遇，称他为高士。当时人叫他“充隐”（胡三省注：实际不是隐士却用来凑数，所以叫充隐）。又想废除钱币改用谷物、布帛以及恢复肉刑，制度变更繁多，意志不坚定，变来变去，最终没有施行。性格又贪婪鄙俗，士人有书法、好画（胡三省注：法书指有法度的书法真迹；画与“画”同）以及好的园宅，必定通过赌博夺取；尤其喜爱珠玉，不曾离手。（胡三省注：史书记载桓玄志向气度平凡浅陋）

17乙卯（二十五日），北魏主拓跋珪立儿子拓跋嗣为齐王，加位相国；拓跋绍为清河王，加征南大将军；拓跋熙为阳平王；拓跋曜为河南王。

18丁巳（二十七日），北魏将军伊谓率领二万骑兵袭击高车残余部落袁纥、乌频；十一月，庚午（十一日），大败他们。

19下诏让楚王桓玄行使天子礼仪音乐，妃子为王后，世子为太子。丁丑（十八日），卞范之写禅让诏书，让临川王司马宝逼迫皇帝书写。司马宝是司马曦的曾孙（胡三省注：武陵王司马曦在桓温废立之际死去）。庚辰（二十一日），皇帝到殿前，派兼太保、领司徒王谧捧着玉玺绶带，禅位给楚；壬午（二十三日），皇帝出宫居住在永安宫；癸未（二十四日），把太庙神主迁到琅邪国（胡三省注：永嘉之乱，琅邪国人跟随晋元帝过江的有一千多户，太兴三年，设立怀德县。丹杨虽然有琅邪相却没有辖地。晋成帝咸康元年，桓温领琅邪太守，镇守江乘的蒲洲金城，请求分割江乘县境设立郡，才有实际辖地），穆章何皇后和琅邪王司马德文都迁居司徒府。百官到姑孰劝进。十二月，庚寅朔（初一），桓玄在九井山北修筑祭坛（胡三省注：《九域志》记载，太平州有九井山。现在的太平州，是古代姑孰之地。芜湖县南有溪，还叫姑孰溪。《北征记》说：九井山在丹杨南）。壬辰（初三），即皇帝位。册文多贬低晋室，有人劝谏他，桓玄说：“禅让的文书，只可向百姓陈述，怎能欺骗上帝呢！”大赦，改元永始；以南康的平固县（胡三省注：晋武帝太康三年，以庐陵南部都尉设立南康郡。平固是吴国设置的平阳县，太康元年，改名平固。《九域志》记载，虔州赣县有平固镇）封皇帝为平固王，降何后为零陵县君，琅邪王德文为石阳县公，武陵王司马遵为彭泽县侯；追尊父亲桓温为宣武皇帝，庙号太祖，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封儿子桓昇为豫章王；任命会稽内史王愉为尚书仆射，王愉的儿子相国左长史王绥为中书令。王绥是桓氏的外甥。戊戌（初九），桓玄进入建康宫，登上御座时床忽然塌陷，群臣大惊失色。殷仲文说：“大概是圣德深厚，大地不能承载。”桓玄非常高兴。梁王司马珍之的国臣孔朴侍奉司马珍之逃奔寿阳。司马珍之是司马曦的曾孙（胡三省注：司马曦的儿子司马?出继梁国，是司马珍之的祖父）。

20戊申（十九日），后燕王慕容熙尊奉后燕主慕容垂的贵嫔段氏为皇太后。段氏是慕容熙的养母。己酉（二十日），立苻贵嫔为皇后（胡三省注：嫔，p），大赦。

21辛亥（二十二日），桓玄把皇帝迁到寻阳（胡三省注：寻阳郡当时治所在柴桑）。

22后燕任命卫尉悦真为青州刺史，镇守新城；光禄大夫卫驹为并州刺史，镇守凡城（今河北平泉南）。

23癸丑（二十四日），把桓温的神主送入太庙。桓玄到听讼观（胡三省注：洛阳的华林园北有听讼观，原本是平望观。魏明帝因为刑狱是天下的大事，每次断大案，常到观中听审，太和三年，改名听讼观。建康仿照洛阳的制度，也设置了）查阅囚徒，罪行无论轻重，多被赦免；有冒犯车驾乞讨的，有时会体恤他们。他就是这样喜欢施行小恩小惠。

24这一年，北魏主拓跋珪开始命令有关部门制作冠服，按官品等级区分；但制度刚刚创立，多不遵循古制。

三年（甲辰，公元404年）

1春季，正月，桓玄立他的妻子刘氏为皇后。刘氏是刘乔的曾孙女。桓玄因为他的祖父桓彝以上名位不显赫，不再追尊建立宗庙。散骑常侍徐广说：“‘尊敬他的父亲就会使儿子高兴’（胡三省注：《孝经》记载孔子的话），请依照旧例建立七庙。”桓玄说：“《礼记》规定，太祖向东，左昭右穆（胡三省注：《礼记》记载，天子七庙，太祖在正东边的位置，左边三个昭位，右边三个穆位。《决疑要录》说：父亲面朝南，所以叫昭；昭是明的意思。儿子面朝北，所以叫穆；穆是顺的意思。昭本读如字，为避汉昭帝的名讳，改读韶音。有人说，晋文帝名昭，改读韶音）。晋朝建立七庙，宣帝不能处在正东的位置，有什么值得效法的！”秘书监卞承之对徐广说：“如果宗庙的祭祀果然没到祖先，由此可知楚的德行不会长久。”徐广是徐邈的弟弟（胡三省注：徐邈以文学被晋孝武帝亲近信任）。

桓玄自从即位，心里常常不安。二月，己丑朔（初一），夜里，涛水进入石头城，淹死很多人，喧哗声震天。桓玄听说后畏惧，说：“奴才们要作乱了！”

桓玄性格苛刻琐碎，喜欢自夸。主管官员奏事，有时一个字不规范（指字的上下偏旁不合规范），有时一句话有错误，必定加以纠正指责，以显示自己聪明。尚书回答诏书误把“春蒐”写成“春菟”，从左丞王纳之以下，凡是相关官员，都被降职罢免。有时亲手批注值勤官员，有时自己任用令史（胡三省注：令史是尚书令仆所任用的），诏令繁多，有关部门来不及处理；而法纪混乱，奏章积压，却不能了解。又生性喜好游猎，有时一天出去几次。迁居东宫，又修缮宫室，土木工程同时兴起，督责紧迫，朝廷内外骚动不安，想作乱的人很多。

桓玄派使者加授益州刺史毛璩（璩，qu）为散骑常侍、左将军。毛璩扣留桓玄的使者，不接受他的任命。毛璩是毛宝的孙子。桓玄任命桓希为梁州刺史，分别命令各将领戍守三巴（胡三省注：三巴指巴郡、巴东、巴西。杜佑说：渝州古为巴国，称为三巴，因阆水、白水向东南流，曲折三次，像“巴”字）来防备他。毛璩向远近传布檄文，列举桓玄的罪状，派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征虏司马甄季之（甄，zhēn）打败桓希等人，于是率领部众进军驻守白帝城。（胡三省注：史书记载刘裕还没起兵，毛璩已经仗义举兵讨伐桓玄）

刘裕跟随徐、兖二州刺史、安成王桓修入朝。桓玄对王谧说：“刘裕风度气质不凡，是人才中的杰出者。”每次游乐聚会，必定热情接待，赠送赏赐非常丰厚。桓玄的皇后刘氏，有智慧识见，对桓玄说：“刘裕有龙虎般的仪态步伐，目光不凡，恐怕最终不会屈居人下，不如早点除掉他。”桓玄说：“我正要平定中原，除了刘裕没有可以任用的人；等平定关、河，然后再另作商议。”

桓玄任命桓弘为青州刺史，镇守广陵；刁逵为豫州刺史，镇守历阳。桓弘是桓修的弟弟；刁逵是刁彝的儿子（胡三省注：刁彝见一百三卷晋简文帝咸安二年）。

刘裕与何无忌同船回到京口，秘密谋划复兴晋室。刘迈的弟弟刘毅住在京口，也和何无忌谋划讨伐桓玄。何无忌说：“桓氏强大，能图谋吗？”刘毅说：“天下自有强弱之分；如果行事失道，即使强大也会变弱，只担心找不到主持大事的人罢了（指举大事难以找到一个领头的人）。”何无忌说：“天下民间不是没有英雄。”刘毅说：“我所看到的只有刘下邳（胡三省注：刘裕先前兼任下邳太守，所以这样称呼他）。”何无忌笑而不答，回去后告诉刘裕，于是和刘毅定下计谋。

当初，太原人王元德和弟弟王仲德为苻氏起兵攻打后燕主慕容垂，没成功，前来投奔（胡三省注：王叡，字元德；王懿，字仲德；名字触犯晋宣、元二帝的名讳，所以用字行世。王仲德被后燕打败，渡过黄河依附段辽，从段辽那里前来投奔）。朝廷任命王元德为弘农太守。王仲德见桓玄称帝，对人说：“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确实不止一族，但现在起来的人恐怕不足以成就大事。”

平昌人孟昶（昶，g）为青州主簿，桓弘派孟昶到建康，桓玄见到他很喜欢，对刘迈说：“在寒门士人中得到一个尚书郎，你和他是同州里的人，难道认识吗？”（胡三省注：孟昶是平昌人，平昌郡属青州。刘迈是彭城沛人，彭城属徐州。大概二人都侨居京口，所以说同州里）刘迈一向和孟昶不和，回答说：“我在京口，没听说孟昶有特殊才能，只听说他们父子互相赠诗而已。”桓玄笑了笑就作罢。孟昶听说后怨恨他。回到京口后，刘裕对孟昶说：“民间应当有英雄起来，你听说过吗？”孟昶说：“现在的英雄有谁，正是你啊！”

于是刘裕、刘毅、何无忌、王元德、孟昶以及刘裕的弟弟刘道规、任城人魏咏之（胡三省注：任城县，前汉属东平国，后汉章帝元和元年分东平为任城国，而任城县属它；晋室南渡，撤销任城郡为任城县，属高平郡）、高平人檀凭之、琅邪人诸葛长民、河内太守陇西人辛扈兴、振威将军东莞人童厚之（东莞，guān），互相一起谋划起兵。刘道规为桓弘的中兵参军，刘裕派刘毅到江北和刘道规及孟昶会合，一起杀桓弘，占据广陵；诸葛长民为刁逵的参军，让诸葛长民杀刁逵，占据历阳；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在建康，让他们聚集部众攻打桓玄作为内应，约定日期同时发兵。

孟昶的妻子周氏富有财产，孟昶对她说：“刘迈在桓公面前诋毁我，让我一生不得志，我决心要作乱。你最好早点和我断绝关系，倘若我得到富贵，再接你回来不晚。”周氏说：“你父母还在，想建立非凡的功业，难道是妇人能劝谏的！事情如果不成，我就在奚官中奉养婆婆（胡三省注：《周礼注》说：古代因连坐，男女没入官府为奴，那些缺少才智的作为奚。现在的侍史、官婢，有的叫奚官女。这里说事情如果失败，没入为官婢，会在奚官中奉养婆婆。《晋志》记载，奚官令属少府。晋、宋年间儿媳称婆婆为“大家”，参考《南史·孝义·孙棘传》可知），绝没有离去的想法。”孟昶失望，过了很久才起身。周氏追上孟昶让他坐下，说：“看你的举动，不是会和妇人商量的人，不过是想要财物罢了。”于是指着怀里的孩子给他看：“这个孩子如果可以卖，我也不会吝惜。”于是拿出全部资产给孟昶。孟昶的弟弟孟顗（顗，yi）的妻子，是周氏的堂妹，周氏欺骗她说：“昨夜做了个很不吉利的梦，家里红色的东西应该都拿出来用来镇邪。”堂妹相信了她就给了她，周氏于是把这些东西都缝制成军士的战袍。

何无忌夜里在屏风里起草檄文，他的母亲是刘牢之的姐姐，登上小凳偷偷看他，哭着说：“我比不上东海的吕母（胡三省注：吕母的事情见三十八卷王莽天凤四年）。你能这样，我还有什么遗憾！”问和他一起谋划的人，说：“是刘裕。”母亲更加高兴，于是给他讲桓玄必定失败、举事必定成功的道理来鼓励他。

乙卯（二十七），刘裕借口打猎，和何无忌集合部众，得到一百多人。丙辰（二十八日），清晨，京口城门打开，何无忌穿着传诏的服装，声称是皇帝的使者，部众跟随他一起进城，立即斩杀桓修示众。桓修的司马刁弘率领文武官吏前来，刘裕登上城墙（胡三省注：城指京口的金城），对他们说：“郭江州（郭昶之）已经侍奉皇帝在寻阳复位（胡三省注：当时皇帝在寻阳，刘裕谎称来欺骗刁弘等人），我们都奉密诏，诛杀叛逆党羽，现在逆贼桓玄的首级已经应当挂在大航了（胡三省注：枭，指悬挂首级。《说文解字》说：日至，捕捉枭鸟肢解，把它的头挂在木上；现在指挂首级为枭）。各位不是大晋的臣子吗，现在来想做什么！”刁弘等人相信了，收兵撤退。刘裕问何无忌说：“现在急需一个府主簿，从哪里能得到？”何无忌说：“没有比刘道民更合适的。”刘道民是东莞人刘穆之（胡三省注：晋陵有南东莞郡，所以刘穆之住在京口）。刘裕说：“我也认识他。”立即派人骑马去召他。当时刘穆之听说京口有喧哗声，早晨起来，到路口，正好和使者相遇。刘穆之盯着看了很久不说话（胡三省注：直视指注目直视不看别处），然后返回屋里，撕破布裳做裤子（胡三省注：袴指裤子。《晋志》说：袴褶的制度，不清楚起源，近代作为军服；坏指撕破），去见刘裕。刘裕说：“开始举大义，正处于艰难之中（说开创事情之初，每件事都艰难），急需一个军吏，你认为谁能胜任？”刘穆之说：“贵府刚建立，军吏确实需要有才能的人，仓促之间，大概没有能超过我的。”刘裕笑着说：“你能屈就，我的事情就能成功了。”立即在座位上任命他为主簿。

孟昶劝桓弘当天出去打猎，天没亮，打开城门放出猎人；孟昶与刘毅、刘道规率领几十名壮士直接进入，桓弘正在喝粥，立即斩杀了他，于是收集部众渡过长江。刘裕派刘毅诛杀刁弘。

在此之前，刘裕派同谋周安穆进入建康报告刘迈，刘迈虽然答应了，心里却很害怕；周安穆担心事情泄露，于是骑马返回。桓玄任命刘迈为竟陵太守，刘迈想赶快到郡上任，当天夜里，桓玄给刘迈写信说：“北府的人心怎么样？你最近见刘裕说了什么？”刘迈以为桓玄已经知道他的计谋，早晨起来，告诉了桓玄。桓玄大惊，封刘迈为重安侯。不久又嫌弃刘迈不抓周安穆，让他得以逃走，于是杀了他，把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人都杀了。

众人推举刘裕为盟主，总领徐州事务，任命孟昶为长史，镇守京口，檀凭之为司马。彭城人中应募的，刘裕都让郡主簿刘钟统领。丁巳（二十九日），刘裕率领徐、兖二州的部众一千七百人（胡三省注：二州指兖、徐），驻军竹里，向远近传布檄文，声言益州刺史毛璩已经平定荆楚，江州刺史郭昶之侍奉迎接皇帝在寻阳复位，镇北参军王元德等人都率领部曲据守石头，扬武将军诸葛长民已经占据历阳。

桓玄转移到上宫（胡三省注：桓玄开始迁到东宫，现在因刘裕起兵，转移到上宫），召侍官都进入官署住宿（胡三省注：侍官指从侍中以下到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之类）；加授扬州刺史新野王桓谦为征讨都督，以殷仲文代替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桓谦等人请求赶快派兵攻打刘裕。桓玄说：“他们的士兵精锐，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有失误（胡三省注：蹉跌指失误），就会使他们士气高涨而我的事情失败，不如把大军屯驻在覆舟山等待他们（胡三省注：晋成帝咸康八年，在覆舟山南设立北郊；覆舟山大概在建康城北，形状像翻扣的船，所以得名）。他们空行二百里，没有收获，锐气已经受挫，忽然见到大军，必定惊慌；我按兵不动列阵坚守，不和他们交战，他们求战不得，自然会溃散离去，这是上等计策。”桓谦等人坚持请求攻打，于是派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相继北上（胡三省注：从建康到京口为北上）。

桓玄特别担忧恐惧。有人说：“刘裕等人是乌合之众势力薄弱，势必不能成功，陛下何必深深忧虑？”桓玄说：“刘裕足以成为一代枭雄；刘毅家中没有一担一石的储备（胡三省注：檐与儋同，指一儋一石的粮食储备。家里没有儋石的储备，是极其贫穷。扬雄家没有儋石的储备，应劭《注》说：齐人称小瓮为儋石，能容纳二斛。晋灼说：石指斗石。《前汉书音义》说：儋指一斗的储备。《方言》说：儋指瓮，齐东、北海、岱之间叫儋。我认为现在江淮人称一石为一担），赌博时却敢一掷百万；何无忌非常像他的舅舅（刘牢之）；他们共同举大事，怎么能说不能成功！”

2南凉王秃发傉檀（傉，nu）畏惧后秦的强大，于是去掉年号（胡三省注：元兴元年，秃发傉檀改元弘昌；去指去掉），撤销尚书丞郎官，派参军关尚出使后秦。后秦王姚兴说：“车骑将军（姚兴授予秃发傉檀车骑将军，所以这样称呼）献上诚意称藩，却擅自兴兵建造大城，难道是做臣子的道理吗？”关尚说：“王公设置险阻来守卫他的国家（胡三省注：《周易·坎卦·彖辞》的话），是先王的制度。车骑将军地处偏远的藩国，靠近强敌，大概是为国家建立多重门户的防备；没想到陛下忽然因此产生嫌疑。”姚兴认为他说得对。秃发傉檀请求兼任凉州，姚兴不允许。

3当初，袁真杀朱宪（胡三省注：见一百二卷晋海西公太和五年），朱宪的弟弟朱绰逃奔桓温。桓温攻克寿阳，朱绰就打开袁真的棺材，戮他的尸体。桓温发怒，将要杀他，桓冲请求才得以免死。朱绰侍奉桓冲如同父亲，桓冲去世，朱绰吐血而死。刘裕攻克京口，任命朱绰的儿子朱龄石为建武参军。刘裕本为建武将军，让朱龄石参与军事。三月，戊午朔（初一），刘裕的军队与吴甫之在江乘相遇（胡三省注：江乘是汉旧县，属丹杨郡。晋成帝咸康元年，桓温领琅邪太守，镇守江乘的蒲州，上奏分割丹杨的江乘设立南琅邪郡，江乘县属它）。将要交战，朱龄石对刘裕说：“我家世代受桓氏厚恩，不想用兵器相对，请求在军后。”刘裕认为他有义气就答应了。吴甫之是桓玄的猛将，他的士兵非常精锐。刘裕手持长刀，大喊着冲向他们，部众都溃散，立即斩杀吴甫之，进军到罗落桥（胡三省注：罗落桥在江乘县南，大概沿水设罗网，因此得名）。皇甫敷率领几千人迎战，宁远将军檀凭之战败而死。刘裕作战更加勇猛，皇甫敷包围他几层，刘裕倚着大树奋力作战。皇甫敷说：“你想怎么死！”拔戟要刺他，刘裕瞪着眼睛呵斥他，皇甫敷后退。刘裕的部下不久赶到，射箭击中皇甫敷的额头使他倒下，刘裕拔刀直进。皇甫敷说：“你有天命，把我的子孙托付给你。”刘裕斩杀了他，优厚地安抚他的遗孤。刘裕把檀凭之所率领的士兵配给参军檀祗。檀祗是檀凭之的侄子。桓玄听说两员将领死了，非常恐惧，召来各种方术人士推算和进行镇邪。问群臣说：“朕会失败吗？”吏部郎曹靖之回答说：“百姓怨恨神灵愤怒，我实在畏惧。”桓玄说：“百姓或许可以怨恨，神灵为什么会愤怒？”回答说：“晋氏的宗庙，漂泊在江边（指把晋朝宗庙神主迁到琅邪国，不久又随皇帝到寻阳），大楚的祭祀，向上没到祖先（指只在太庙祭祀桓温），这就是神灵愤怒的原因。”桓玄说：“你为什么不劝谏？”回答说：“朝廷上的君子都认为是尧、舜时代，我怎么敢说！”桓玄沉默不语。派桓谦和游击将军何澹之（胡三省注：游击将军是汉的杂号将军，魏设置为中军，到晋，以领军、护军、左·右卫、骁骑、游击为六军）屯驻东陵（胡三省注：建康的西边有西陵，东边有东陵，东陵在覆舟山东北），侍中、后将军卞范之屯驻覆舟山以西，部众合计二万。

己未（初二），刘裕的军队吃完饭，把剩余的粮食全部丢弃，进军到覆舟山以东，派瘦弱的士兵登山，张开旗帜作为疑兵，分几路同时前进，布满山谷。桓玄的侦察兵回来，说“刘裕的军队布满四周，不知道有多少。”桓玄更加担忧恐惧，派武卫将军庾赜之（胡三省注：魏文帝即位，设置领军将军，主管五校、中垒、武衞等三营，后来就各自设置将军）率领精锐士兵辅助援助各军。桓谦等人的士兵多是北府人，一向畏惧佩服刘裕，没有斗志。刘裕与刘毅等人分为几队，进军冲击桓谦的军阵；刘裕身先士卒，将士都拼死作战，无不以一当百，呼喊声震动天地。当时东北风很急，于是放火焚烧，烟火冲天，鼓噪的声音震动京城，桓谦等各军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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