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晋纪十七（1/2）
起玄黓执徐（壬辰，332年），尽强圉作噩（丁酉，337年），共六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
咸和七年（壬辰，332年）
1春季，正月，辛未（十五日），大赦天下。
2后赵主石勒大宴群臣，（胡三省注：《考异》说：《晋春秋》记载“陶侃派使者出使后赵，赵王石勒设宴招待。”按陶侃和石勒必定没有通使的道理，现在不采用。《载记》说：“石勒趁机宴请高句丽、宇文屋孤的使者。”现在只说宴请群臣。）对徐光说：“我可以和古代的什么君主相比？”徐光回答说：“陛下的神武谋略超过汉高祖，后世没有人能比得上。”石勒笑着说：“人哪能不了解自己！你的话太过了。我如果遇到汉高祖，应当向他北面称臣，与韩信、彭越并肩；（胡三省注：石勒难道真的了解汉高祖吗，只是自认为不如韩信、彭越罢了。）如果遇到光武帝，将和他在中原并驾齐驱，不知谁能夺取天下。大丈夫做事，应当光明磊落，像日月一样明亮，终究不能效法曹操、司马懿欺骗人家的孤儿寡妇，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天下。”（胡三省注：狐是妖兽，能蛊惑人。石勒用这来评论曹操、司马懿，假使死者有知，曹操、司马懿在地下也会感到惭愧！）群臣都叩头高呼万岁。
石勒虽然没有上学，却喜欢让儒生读书给自己听，时常用自己的想法评论古今得失，听的人没有不心悦诚服的。曾让人读《汉书》，听到郦食其劝汉高祖立六国后代，（胡三省注：事情见十卷汉高帝三年。）惊讶地说：“这种方法必定失策，为什么最终能夺取天下？”等听到留侯张良劝谏，才说：“幸亏有这个建议啊。”
3郭敬退到樊城（今湖北襄阳樊城）戍守后（胡三省注：事情见上卷五年。），晋人又夺回襄阳（今湖北襄阳），夏季，四月，郭敬再次攻占襄阳，留下戍兵后返回。
4后赵右仆射程遐对后赵主石勒说：“中山王石虎勇猛强悍，有谋略，群臣没有人能比得上；看他的志向，除了陛下之外，对其他人都轻视不屑；（胡三省注：蔑是无，说看他们像没有一样。）加上他残忍无情，（胡三省注：《孟子》说：损害别人的人叫贼，损害道义的人叫残。《左传》，众仲说：安于残忍，没有亲情。）长期担任将帅，威震内外，他的儿子们年龄已长，都掌握兵权；（胡三省注：石虎的儿子石邃、石宣，石勒都让他们掌管军队。）陛下在世，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恐怕他不会成为少主的臣子。应当尽早除掉他，以利国家大计。”石勒说：“现在天下还不安定，石弘（字大雅）年幼，应当有强大的辅佐。中山王是骨肉至亲，有辅佐创业的功劳，正应当把伊尹、霍光那样的重任托付给他，何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担心不能专掌帝舅的权力罢了；我也会让你参与顾命，不要过分担忧。”程遐哭着说：“我所忧虑的是国家，陛下却用私人的想法拒绝，忠言从哪里能进得来呢！中山王虽然被皇太后抚养，却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胡三省注：《载记》说：石虎是石勒的侄子，祖父叫?邪，父亲叫寇觅。石勒的父亲周曷朱年幼时收养石虎，所以有人称石虎是石勒的弟弟。）虽然有一些小功劳，陛下酬谢他父子的恩荣也足够了，而他的欲望没有止境，（胡三省注：说石虎有觊觎皇位的志向。）难道会对将来有好处吗！如果不除掉他，我预见国家会灭亡，断绝祭祀。”石勒不听。
程遐退下后，告诉徐光，徐光说：“中山王常常对我们两人恨得咬牙切齿，恐怕不仅危害国家，也会成为我们家的灾祸。”有一天，徐光趁机对石勒说：“现在国家无事，而陛下神色好像不高兴，为什么？”石勒说：“吴、蜀还没有平定，我担心后世不把我当作受命之王。”徐光说：“魏继承汉的国运，刘备虽然在蜀兴起，汉难道能说没有灭亡吗！（胡三省注：用来比喻晋。）孙权在吴，就像现在的李氏（成汉）。陛下囊括长安、洛阳二都，平定八州（胡三省注：冀、幽、并、青、兖、豫、司、雍。），帝王的正统不在陛下，还会在谁那里！况且陛下不担心心腹之患，却反而担心四肢的疾病吗！中山王凭借陛下的威略，所向无敌，而天下都说他的英武仅次于陛下。而且他本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都占据权位，势力超过王室；而他又耿耿于怀，常有不满之心；近来在东宫侍奉宴会，有轻视皇太子的神色。我担心陛下去世后，就无法控制他了。”石勒沉默不语，开始命令太子审阅尚书的奏事，并且让中常侍严震参与决定可否，只有征伐、斩杀等大事才呈报给他。于是严震的权力超过君主和宰相，中山王石虎的门前可以设置捕雀的网了。（胡三省注：《汉书》说：翟公任廷尉时，宾客满门；等到被免职，门外可以设置雀罗。师古《注》说：说那里寂静没有人来往。）石虎更加闷闷不乐。（胡三省注：为后来石虎杀徐光、程遐埋下伏笔。）
5秋季，后赵郭敬向南劫掠长江以西地区（胡三省注：江西指邾城以东到历阳。），太尉陶侃派他的儿子平西参军陶斌和南中郎将桓宣乘虚攻打樊城，俘获了那里的全部部众。郭敬回军救援樊城，桓宣和他在涅水（今河南镇平南，胡三省注：《水经注》：涅水出涅阳县西北岐棘山，向东南流经涅阳县，又向东南流经安众县，又向东南到新野县，向东流入淯水。）交战，打败他，夺回了他所劫掠的全部物资。陶侃哥哥的儿子陶臻和竟陵太守李阳攻打新野（今河南新野），攻克。郭敬畏惧，逃走；桓宣于是攻克襄阳。
陶侃让桓宣镇守襄阳。桓宣招抚刚刚归附的人，简化刑罚，减少礼仪，鼓励农耕桑蚕，有时乘坐轻便的马车（胡三省注：轺是使者乘坐的小车，驾马；轩是曲辕的车，栏板叫轩。），车上载着农具，亲自率领百姓耕种收割。在襄阳十多年，后赵人两次攻打，桓宣以弱小的兵力抵抗防守，后赵人不能取胜；当时的人认为他仅次于祖逖、周访。（胡三省注：史书最终称道桓宣防守襄阳的功劳。）
6成汉大将军李寿侵犯宁州（今云南澄江），任命征东将军费黑为前锋，从广汉（今四川广汉）出兵，镇南将军任回从越巂（今四川西昌）出兵，以分散宁州的兵力。
7冬季，十月，李寿、费黑到达朱提（今云南昭通），朱提太守董炳据城防守，宁州刺史尹奉派建宁太守霍彪领兵援助。李寿想迎击霍彪，费黑说：“城中粮食少，应当放霍彪进城，共同消耗他们的粮食，为什么要阻挡他！”李寿听从。城久攻不下，李寿想猛攻。费黑说：“南中地势险要，难以征服，应当用时间来制服他们，等他们的智谋勇气都耗尽，然后夺取，就像关在圈里的东西，（胡三省注：溷与圂同，指厕所，是猪住的地方。牢也是狗猪住的地方。说城已被包围，像狗猪在圂牢中，不用担心他们逃出去。郑玄说：牢是圈栏。必须有圈栏，防止禽兽触碰啃咬。《疏》说：养马的叫闲，养牛羊的叫牢。说闲，是显示它的防卫；说牢，是显示它的牢固；说法不同，其实是一样的东西。）何必急于求成呢。”李寿不听，攻城果然不利，于是把军事全部交给费黑。
8十一月，壬子朔（初一），晋升太尉陶侃为大将军，允许佩剑穿鞋上殿，入朝不必小步快走，朝拜时不直呼其名。陶侃坚决辞谢不接受。
9十二月，庚戌（二十九日），成帝迁到新宫（胡三省注：五年建造新宫，到这时建成，才迁进去。）。
10这一年，凉州的僚属劝张骏称凉王，兼任秦、凉二州牧，像魏武帝、晋文帝那样设置公卿百官（胡三省注：魏武帝的事情见六十七卷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晋文帝的事情见七十九卷魏元帝咸熙元年。）。张骏说：“这不是人臣该说的话。敢说这话的，治罪不赦！”然而境内都称他为王。张骏立次子张重华为世子。
八年（癸巳，333年）
1春季，正月，成汉大将军李寿攻克朱提，董炳、霍彪都投降，李寿威震南中。
2丙子（二十六日），后赵主石勒派使者来修和，诏令焚毁他的礼物（胡三省注：晋虽然没能报君父之仇，但焚毁礼物这一举动，还足以抒发忠臣义士的正气。）。
3三月，宁州刺史尹奉向成汉投降，成汉完全占据南中地区；大赦，任命大将军李寿兼宁州刺史。
4夏季，五月，甲寅（初六），辽东武宣公慕容廆去世。六月，世子慕容皝以平北将军代理平州刺史，统领部内事务；赦免囚徒。任命长史裴开为军咨祭酒，郎中令高诩为玄菟太守（今辽宁抚顺东）。慕容皝任命带方太守王诞为左长史，王诞认为辽东太守阳骛有才能而让位给他；慕容皝同意，任命王诞为右长史。（胡三省注：国家兴盛，它的臣子会推贤让能；国家衰败，它的臣子会自夸忌贤。）
5后赵主石勒病重，中山王石虎进入宫中侍奉，假传诏令，群臣亲戚都不得进入；病情的轻重，外面无人知晓。又假传诏令召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回襄国（今河北邢台）。（胡三省注：石勒任命石宏都督中外诸军事，大概让他镇守邺。石堪大概在河南。）石勒病情稍好，见到石宏，吃惊地说：“我让你镇守藩地，正是为了防备今天这种情况，有召你回来的人吗，还是你自己回来的？有召你的人，应当依法处死！”石虎害怕地说：“秦王思念您，暂时回来罢了，现在就派他回去。”却仍然留住不遣送。几天后，石勒又问起，石虎说：“接受诏令后立即遣送，现在已经在半路上了。”广阿（今河北隆尧东）发生蝗灾，石虎秘密派他的儿子冀州刺史石邃率领三千骑兵在蝗灾地区巡逻。（胡三省注：担心石勒死后发生变故，让石邃在蝗灾地区巡逻，好像在捕捉蝗虫，作为外部接应。）
秋季，七月，石勒病重，遗命说：“石弘兄弟，应当互相好好保护，司马氏是你们的前车之鉴。（胡三省注：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告诫他们兄弟不要自相残杀。）中山王应当深思周公、霍光的做法，不要成为将来的话柄。”（胡三省注：说应当像周公、霍光那样辅佐幼主。石勒难道以为这番话能束缚石虎的手脚吗！这几句话也是徐光、程遐写的。）戊辰（二十一日），石勒去世，享年六十岁。中山王石虎劫持太子石弘让他到殿前，收捕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投入廷尉，召石邃率兵入宫宿卫，文武官员都逃散。石弘非常害怕，自称才能低劣，要让位给石虎。石虎说：“君主去世，太子继位，是正常的礼仪。”石弘哭着坚决让位，石虎发怒说：“如果不能承担重任，天下自然有大义，何必预先议论！”石弘于是即位。（胡三省注：石弘，字大雅，石勒的次子。）大赦天下。杀死程遐、徐光。（胡三省注：徐光、程遐本来知道灾祸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却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夜里，把石勒的遗体秘密埋葬在山谷中，没人知道地点。己卯（二十二日），准备仪仗侍卫，将空棺葬在高平陵（胡三省注：石勒死后十二天就安葬，没有这么快的。石虎偷偷埋葬石勒，他为身后事所做的打算，也不过如此，最终被女子告发，又有什么用呢！），谥号明帝，庙号高祖。
后赵将领石聪和谯郡太守彭彪，各自派使者来投降。（胡三省注：石聪当时镇守谯城。）石聪本是晋人，冒姓石氏。朝廷派督护乔球救援，还没到，石聪等人就被石虎诛杀。
6慕容皝派长史勃海王济等前来报丧。
7八月，后赵主石弘任命中山王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授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作为封国，总揽朝政。石虎在封国内大赦，立妻子郑氏为魏王后；儿子石邃为魏太子，加授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次子石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石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石遵封齐王，石鉴封代王，石苞封乐平王；改封平原王石斌为章武王。石勒的文武旧臣，都调任闲散官职；石虎的幕府僚属和亲信，都被安排在朝廷重要职位。（胡三省注：石虎居住在邺，儿子石邃都督中外诸军，石宣占据信都，幕府僚属和亲信分别统领朝廷部门；石弘居于高位，只是空坐着罢了。）任命镇军将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改太子宫为崇训宫，太后刘氏以下都迁居那里。挑选石勒宫中的宫女和车马、服饰玩物中精美的，都收入丞相府。
8宇文乞得归被他的东部大人逸豆归驱逐，出逃死在外面。慕容皝领兵讨伐，驻军广安（胡三省注：广安在棘城以北。）；逸豆归畏惧而请求讲和，慕容皝于是修筑榆阴、安晋二城后返回。（胡三省注：榆阴城大概在大榆河之南；安晋城在威德城东南。）
9成汉的建宁、牂柯（今贵州黄平西南）二郡来投降，李寿又进攻夺取。
10后赵刘太后对彭城王石堪说：“先帝刚去世，丞相就如此欺凌逼迫。国家的命运，恐怕不久就要灭亡，您打算怎么办？”石堪说：“先帝的旧臣，都被疏远排斥，军队不再由我们掌控，（胡三省注：说石虎的儿子们都掌握兵权。）宫廷之内，没有可作为的，（胡三省注：说宿卫和朝廷重要职位，都由石虎的幕府僚属、亲信担任，没有能一起谋划匡正的人。）我请求逃到兖州，挟持南阳王石恢作为盟主，（胡三省注：石恢是石勒的小儿子，当时镇守廪丘。）占据廪丘（今山东郓城西北），以太后的诏令告谕各地军政长官，让他们各自起兵诛杀残暴的叛逆，或许还能有救。”刘太后说：“事情紧急了！应当赶快行动。”九月，石堪换上平民服装、轻骑袭击兖州，没有攻克，向南逃奔谯城（今安徽亳州）。丞相石虎派部将郭太追击，在城父（今安徽亳州东南）抓获石堪，送到襄国，用火处死了他。征召南阳王石恢回襄国。刘太后的密谋泄露，石虎废黜并杀死她，尊石弘的母亲程氏为皇太后。石堪本是田氏的儿子，多次立功，后赵主石勒收养为儿子。刘太后有胆略，石勒常常和她一起参与决定军事，辅佐石勒建立功业，有吕后的风范，而不嫉妒更超过吕后。（胡三省注：吕后能诛杀韩信、彭越，刘太后不能制服石虎，恐怕比不上。）
后赵河东王石生镇守关中，石朗镇守洛阳。（胡三省注：刘胤西逃后，石生从洛阳镇守长安，石朗代替石生镇守洛阳。）冬季，十月，石生、石朗都起兵讨伐丞相石虎；石生自称秦州刺史，派使者来投降。氐族首领蒲洪自称雍州刺史（今陕西西安西北），向西依附张骏。
石虎留太子石邃守襄国，率领七万步兵骑兵在金墉城（今河南洛阳东北）攻打石朗；金墉城溃败，抓获石朗，断其脚后处死；进军长安，以梁王石挺为前锋大都督。（胡三省注：石挺是石虎的儿子。）石生派将军郭权率领鲜卑涉璝的部众二万作为前锋抵抗，石生率领大军随后出发，驻军蒲阪（今山西永济西）。郭权和石挺在潼关（今陕西潼关东北）交战，大败石挺，石挺和丞相左长史刘隗都战死，（胡三省注：这个刘隗，想必就是从晋投奔后赵的那个。）石虎逃回渑池（今河南渑池西），尸体连绵三百多里。鲜卑暗中和石虎勾结，反过来攻击石生。石生不知道石挺已死，畏惧，单骑逃奔长安。郭权收编残余部众，退驻渭汭（今陕西渭河入黄河处，胡三省注：孔安国说：水北叫汭。杜预说：水的弯曲处叫汭。）。石生于是放弃长安，躲藏在鸡头山（今甘肃礼县东，胡三省注：张守节说：《括地志》说：鸡头山在成州上禄县东北二十里，在长安西南九百六十里。郦道元说：大概是大陇山的别名。《后汉书》，隗嚣派王孟堵塞鸡头道，就是这里。按原州平高县西百里也有筓头山，在长安西北八百里。）。将军蒋英占据长安抵抗，石虎进兵攻击蒋英，斩杀了他。石生的部下杀了石生来投降；郭权逃奔陇右。
石虎分派众将屯驻汧水（今陕西千河）、陇山（今陕西陇县西），派将军麻秋讨伐蒲洪。蒲洪率领二万户投降石虎，石虎迎接并任命蒲洪为光烈将军、护氐校尉。（胡三省注：汉有护羌校尉，石虎用这个官职授予蒲洪，让他监护氐人各部。）蒲洪到长安，劝石虎迁徙关中的豪强和氐、羌人来充实东方，说：“氐人各部都是我家的部曲，我率领他们跟随，谁敢违抗！”石虎听从，迁徙秦、雍二州的百姓和氐、羌十多万户到关东。任命蒲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让他居住在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胡三省注：为苻洪的儿子苻健从枋头进入关中埋下伏笔。）任命羌族首领姚弋仲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让他率领部众数万人迁居清河的滠头（今河北枣强东北，胡三省注：《水经注》：清河经过广川县东，水边有羌垒，是姚氏的故居。）。（胡三省注：为姚弋仲父子从滠头起兵埋下伏笔。）
石虎返回襄国，大赦天下。后赵主石弘命令石虎建立魏台，完全依照魏武王辅佐汉朝的旧例。
11慕容皝刚继位，用法严厉，国人多不安，主簿皇甫真恳切劝谏，不听。
慕容皝的庶兄建威将军慕容翰、同母弟征虏将军慕容仁，有勇有谋，多次立战功，得人心；小弟弟慕容昭，有才艺；都受到慕容廆的宠爱。慕容皝嫉妒他们，慕容翰叹息说：“我在前公手下做事，不敢不尽力，幸亏依靠前公的神灵，所向有功，这是上天帮助我国，不是人力所能及。而人们认为是我所做的，认为我雄才难制，我怎能坐以待毙呢！”于是和儿子逃奔段氏。段辽一向听说他的才能，希望能任用他，非常喜爱看重他。
慕容仁从平郭（今辽宁盖州南）来奔丧，（胡三省注：《汉书·地理志》，平郭县属辽东郡；晋时撤销。晋东夷校尉治襄平，崔毖失败后，慕容廆让慕容仁镇守辽东，治所设在平郭。）对慕容昭说：“我们一向骄纵，对继位的君主多有无礼，继位的君主刚强严厉，无罪尚且可怕，何况有罪呢！”慕容昭说：“我们都是正妻所生，在国家有份。（胡三省注：慕容昭自认为和慕容仁都是正室的儿子，按名分可以得到国家。）兄长一向得人心，我在宫内没有被怀疑，等待机会，除掉他不难。兄长赶快起兵前来，我作为内应，事成之后，把辽东分给我。男子做事，不成功就死，不能像建威将军（慕容翰）那样逃到异域偷生。”慕容仁说：“好！”于是返回平郭。闰月，慕容仁起兵向西进发。
有人把慕容仁、慕容昭的密谋告诉慕容皝，慕容皝不信，派使者查验。慕容仁的军队已到黄水（今辽宁细河，胡三省注：黄水就是潢水，在棘城东北，距离唐营州四百里。根据《载记》，黄水应当在汉辽东郡险渎县。），知道事情败露，杀了使者，返回占据平郭。慕容皝赐慕容昭死。派军祭酒封奕安抚辽东。任命高诩为广武将军，率兵五千和庶弟建武将军慕容幼、慕容稚、广威将军慕容军、宁远将军慕容汗、司马辽东人佟寿共同讨伐慕容仁。在汶城（今辽宁营口附近）北交战，（胡三省注：佟，姓。汶，汉时古县，属辽东郡；《汉书》作“文”。）慕容皝的军队大败，慕容幼、慕容稚、慕容军都被慕容仁俘获；佟寿曾是慕容仁的司马，于是投降慕容仁。前大农孙机等献辽东城响应慕容仁。（胡三省注：孙机大概是避乱到辽东的王官。辽东城就是襄平城。）封奕不能进入，和慕容汗一起返回。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平原人乙逸（胡三省注：乙是姓；逸是名。《姓谱》：商汤字天乙，旁支子孙以乙为氏。）、辽东相太原人韩矫都弃城逃走，于是慕容仁完全占据辽东地区；段辽和鲜卑各部都与慕容仁遥相呼应。慕容皝追思皇甫真的话，任命皇甫真为平州别驾。（胡三省注：慕容皝兼任平州刺史，任命皇甫真为别驾。）
12十二月，郭权占据上邽（今甘肃天水），派使者来投降；京兆（今陕西西安）、新平（今陕西彬县）、扶风（今陕西兴平）、冯翊（今陕西大荔）、北地（今陕西富平）都响应他。
13当初，张骏想向成汉借道来向建康上表，成汉主李雄不同意。张骏于是派治中从事张淳向成汉称藩来借道；李雄假装同意，将要派强盗在东峡（今四川重庆以东三峡）截杀他。蜀人桥赞秘密告诉张淳。张淳对李雄说：“我国君主派小臣出使没有人迹的地方，（胡三省注：蜀不允许凉州人借道，那么蜀地以前没有凉州人的足迹。）不远万里向建康表达诚意，是因为陛下赞赏忠义，能成人之美。如果想杀我，应当在都市斩杀，向众人宣告说：‘凉州不忘旧德，派使者到琅邪（胡三省注：江左从琅邪中兴，所以这样称呼。），君主圣明臣下贤能，发现后杀了他。’这样，道义的名声就能远扬，天下人都会畏惧威严。现在派强盗在江中杀我，刑罚不公开，怎能昭示天下呢！”李雄大惊说：“哪有这种事！”
司隶校尉景骞（胡三省注：蜀在成都设置司隶校尉。）对李雄说：“张淳是壮士，请留下他。”李雄说：“壮士怎肯留下！暂且按你的意思试试他。”景骞对张淳说：“你身体肥胖，天气热，可以暂且派下属去，小住等待凉爽。”张淳说：“我国君主因皇驾流亡，先帝的棺椁未归，（胡三省注：指怀帝、愍帝蒙难，最终被害，棺椁没有运回。）百姓困苦，无人拯救，（胡三省注：振是救济。）所以派我向朝廷表达诚意。所商议的事情重大，不是下属能传达的；如果下属能办好，我也就不来了。即使是火山汤海，我也将前往，怎会害怕寒暑呢！”李雄对张淳说：“贵国君主英名盖世，土地险要兵力强盛，为什么不也称帝在一方自娱呢？”张淳说：“我国君主从祖考以来，世代忠诚，因国仇家恨未报，枕戈待旦，哪有自娱的心思！”李雄很惭愧，说：“我的祖考本也是晋臣，遭遇天下大乱，和六郡的百姓在此州避难，（胡三省注：事情见八十二卷惠帝元康八年。）被众人推举，才有今天。琅邪王如果能在中原中兴大晋，我也会率领部众辅佐他。”厚礼相待张淳后遣送。张淳最终到建康完成使命。
长安失守后，（胡三省注：事情见八十九卷愍帝建兴四年。）敦煌计吏耿访从汉中进入江东，（胡三省注：耿访是敦煌派往朝廷的上计吏，留在长安未回，而长安陷落，且河、陇道路断绝，于是向南进入汉中，从汉中东下到建康。）多次上书请求派大使安抚凉州。朝廷任命耿访代理侍书御史，授予张骏镇西大将军，挑选陇西人贾陵等十二人陪同。耿访到梁州（今陕西汉中），道路不通，把诏书交给贾陵，假扮商人到达。这一年，贾陵才到凉州，张骏派部曲督王丰等回访答谢。
九年（甲午，334年）
1春季，正月，后赵改年号为延熙。
2诏令任命郭权为镇西将军、雍州刺史。
3仇池王杨难敌去世，儿子杨毅继位，自称龙骧将军、左贤王、下辨公（今甘肃成县）；以叔父杨坚头的儿子杨盘为冠军将军、右贤王、河池公（今甘肃徽县西），派使者来称藩。
4二月，丁卯（二十三日），诏令派耿访、王丰携带印绶授予张骏大将军、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从此每年使者不断。（胡三省注：仇池称藩，梁州、凉州的道路打通。）
5慕容仁任命司马翟楷领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领辽东相。
6段辽派兵袭击徒河（今辽宁锦州），没有攻克；又派弟弟段兰和慕容翰共同攻打柳城（今辽宁朝阳西南，胡三省注：柳城县，汉属辽西郡，晋时撤销；唐时为营州治所。），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舆埿合力防守，（胡三省注：城大就是城主；一城的长官，所以叫城大。埿与泥同。）段兰等不能攻克而退。段辽发怒，严厉斥责段兰等，一定要攻下。休息二十天，又增兵来攻。士兵都穿双层铠甲，用盾牌蒙住身体，制作飞梯（胡三省注：飞梯就是云梯。），四面同时进攻，日夜不停。石琮、慕舆埿防守更加坚固，杀死杀伤一千多人，最终不能攻克。慕容皝派慕容汗和司马封奕等共同救援。慕容皝告诫慕容汗说：“贼兵气势正盛，不要和他们争锋。”慕容汗性格勇猛果敢，率一千多骑兵为前锋，直接前进。封奕阻止，慕容汗不听。和段兰在牛尾谷（今辽宁朝阳西南，胡三省注：牛尾谷在柳城以北。）相遇，慕容汗的军队大败，死亡过半；封奕整理阵势奋力作战，才没有全军覆没。
段兰想乘胜追击，慕容翰担心最终会消灭自己的国家，阻止说：“作为将领应当谨慎，审察自己估量敌人，没有万全之策不能行动。现在虽然挫败他们的偏师，还不能挫伤他们的大势。慕容皝多权术，喜欢设埋伏，如果出动全国的军队亲自率领来抵抗我们，我们孤军深入，众寡不敌，这是危险的做法。况且接受命令的时候，正是要取得这个胜仗；如果违背命令贪功冒进，万一失败，功名都丧失，怎么回去见人！”段兰说：“这次已成擒获之势，没有别的可能，（胡三省注：说按事理推断，慕容皝必定被擒获，没有遗漏。）你只是担心最终会消灭你的国家罢了！现在千年（慕容仁的小字）在东边，如果进军成功，我将迎接他作为国家的继承人，终究不会辜负你，让你的宗庙断绝祭祀。”慕容翰说：“我投身来归附，没有回去的道理；国家的存亡，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想为大国谋划，并且珍惜你的功名罢了。”于是命令部下想独自返回，段兰不得已而听从。（胡三省注：史书说慕容翰虽然身在国外，内心却向着本国。）
7三月，成汉主李雄分宁州（今云南澄江）设置交州，（胡三省注：成汉分宁州的兴古、永昌、牂柯、越巂、夜郞等郡设置交州。）任命霍彪为宁州刺史，爨深为交州刺史。
8后赵丞相石虎派部将郭敖和章武王石斌率领四万步兵骑兵向西攻打郭权，驻军华阴（今陕西华阴）；夏季，四月，上邽的豪强杀了郭权投降。石虎迁徙秦州三万多户到青、并二州。长安人陈良夫逃到黑羌（胡三省注：羌族的一支，有青羌、黑羌。）那里，和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扰北地、冯翊。章武王石斌、乐安王石韬合力攻击，打败他们，薄句大逃奔马兰山（今陕西旬邑北）。郭敖乘胜追击，被羌人打败，死亡十之七八。石斌等收兵返回三城（今陕西延安东南，胡三省注：魏收《地形志》：后魏太和初年，分雁门的广武、朔方的沃野设置徧城郡，治广武县，县有三城、徧城。）。石虎派使者诛杀郭敖。秦王石宏有怨言，（胡三省注：因为他父亲生病时石虎假传诏令召他，导致失去职位。）石虎把他囚禁起来。
9慕容仁自称平州刺史、辽东公。
10长沙桓公陶侃，晚年深怕自满，不参与朝政，多次想告老回乡，（胡三省注：想回到长沙封国。）佐吏等苦苦挽留。六月，陶侃病重，上表退位。派左长史殷羡奉送所授符节、麾（指挥军队的旗帜）、幢（仪仗用的旗帜，胡三省注：幡幢，《方言》说：幢是遮蔽物，楚地叫翿，关东、关西都叫幢。《文选注》：幢用羽葆制作。《释名》说：幢，童的意思，形状童童然。）、曲盖（曲柄的伞盖）、侍中貂蝉（侍中官的冠饰）、太尉印章、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刺史印传、棨戟（有缯衣的戟，用作仪仗）；（胡三省注：以上这些，都是朝廷所授，所以奉还。）军资、器仗、牛马、舟船，都有清单，封存仓库，陶侃亲自上锁。把后事托付给右司马王愆期，加授督护统领文武官员。（胡三省注：史书说陶侃治理事务精细，即使生病也不混乱。）甲寅（十二日），乘车出门，到渡口上船，将要回长沙，回头对王愆期说：“老子我这样疲惫，正是因为你们啊！”（胡三省注：婆娑是肢体松弛不能收敛的样子。陶侃说不能早点退休，到这样困乏，正是因为参佐苦苦挽留。）乙卯（十三日），在樊谿（今湖北鄂州西，胡三省注：樊谿在武昌西三里，向北注入长江。）去世。（胡三省注：看陶侃在西部藩镇的经历，哪有非分之想呢！晋史所记的决指之事，折翼之梦，大概是庾亮的党羽编造的。）陶侃在军中四十一年，（胡三省注：惠帝太安二年，陶侃攻打张昌，到这一年共四十一年。）明智坚毅，善于决断，观察细致，别人不能欺骗；从南陵（今安徽繁昌南）到白帝（今重庆奉节），数千里之内，路不拾遗。去世后，尚书梅陶给亲友曹识写信说：“陶公的机智明鉴像魏武帝，忠诚勤劳像孔眀，陆抗等人比不上。”谢安常说：“陶公虽然用法却总能体会法外的情理。”（胡三省注：史书说陶侃被名流这样推崇。）谢安是谢鲲的侄子。
11成汉主李雄头上生疮。（胡三省注：疡是头上的疮。）身上一向有很多刀伤箭伤。生病后，旧伤都化脓溃烂，儿子们都厌恶而远离；只有太子李班日夜侍奉在旁，不脱衣帽，亲自为他吸脓。李雄召大将军建宁王李寿接受遗诏辅佐朝政。丁卯（二十五日），李雄去世，享年六十一岁，（胡三省注：《载记》说李雄去世在上一年。）太子李班继位。（胡三省注：李班，字世文，是李雄哥哥李荡的儿子。）任命建宁王李寿录尚书事，政事都委托给李寿和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瓌，李班在宫中行丧礼，毫不干预。（胡三省注：李班难道不能说是仁孝吗！但不能周全自身的防备，死于李越之手。末世风气轻薄，本来就不能拘泥于古礼而引发奸邪，以至于丧命乱国。）
12辛未（二十九日），加授平西将军庾亮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军事、领江·豫·荆三州刺史，镇守武昌（今湖北鄂州）。（胡三省注：陶侃死后，庾亮开始专掌上游兵权。）庾亮征召殷浩为记室参军。殷浩是殷羡的儿子，和豫章太守褚裒、丹阳丞杜乂，都以见识气度清新高远，善于谈论《老子》《易经》，在江东有名声，而殷浩尤其被当时的风流人物推崇。褚裒是褚?的孙子；（胡三省注：褚?见七十七卷魏元帝景元元年。）杜乂是杜锡的儿子。（胡三省注：杜锡见八十三卷惠帝元康九年。）桓彝曾对褚裒说：“季野（褚裒的字）有皮里《春秋》。”（胡三省注：说他表面不评论是非而内心有褒贬。）谢安说：“褚裒虽然不说话，却蕴含着四季的气象。”
13秋季，八月，王济返回辽东，诏令派侍御史王齐祭祀辽东公慕容廆，又派谒者徐孟册封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秉承皇帝旨意封官拜爵，完全依照慕容廆的旧例。船到马石津（今辽宁大连旅顺附近，胡三省注：从建康出长江到大海，转料角到登州大洋；向东北行，过大谢岛、龟歆岛、淤岛、乌湖岛三百里，北渡乌湖海，到马石山以东的都里镇；马石津就是这个地方。），都被慕容仁扣留。
14九月，戊寅（初八），卫将军江陵穆公陆晔去世。
15成汉主李雄的儿子车骑将军李越屯驻江阳（今四川泸州），奔丧到成都。因太子李班不是李雄亲生，心中不服，和弟弟安东将军李期密谋作乱。李班的弟弟李玝劝李班派李越回江阳，任命李期为梁州刺史，镇守葭萌（今四川广元西南）。李班因还没安葬李雄，不忍心派遣，推心置腹地对待他们，没有丝毫怀疑，派李玝出屯涪城（今四川绵阳）。冬季，十月，癸亥朔（初一），李越趁李班夜里哭丧，在停灵的宫殿杀了他，（胡三省注：最终像李骧说的那样。）同时杀了李班的哥哥领军将军李都；假传太后任氏的命令，列举李班的罪状而废黜他。
当初，李期的母亲冉氏地位低贱，由任氏抚养。李期多才多艺，有好名声；李班死后，众人想立李越，李越拥戴李期继位。甲子（初二），李期即位。（胡三省注：李期，字世运，李雄的第四子。）谥号李班为戾太子。任命李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授大将军李寿为大都督，改封汉王；都录尚书事。任命哥哥李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弟弟李保为镇西大将军、汶山太守（今四川汶川）；堂兄李始为征东大将军，代替李越镇守江阳。（胡三省注：根据《载记》：李始是李特的长子，对李期来说是伯父，对李寿来说是堂兄。）丙寅（初四），将李雄安葬在安都陵，谥号武皇帝，庙号太宗。
李始想和李寿共同攻打李期，李寿不敢行动。李始发怒，反而在李期面前诬陷李寿，请求杀了他。李期想借李寿讨伐李玝，所以不允许，派李寿率兵前往涪城。李寿先派使者告诉李玝去留的利害，为他开辟退路，李玝于是来投奔晋。诏令任命李玝为巴郡太守（今重庆）。李期任命李寿为梁州刺史，屯驻涪城。（胡三省注：为李寿从涪城起兵废黜李期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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