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留守的根须(2/2)
食堂很简单,就在村委会旁边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砌了灶台。做饭的是村里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王婶带头。食材主要是合作社种的菜、自家腌的腊肉、后山采的菌子。每顿两菜一汤,管饱。
第一天开饭,来了三十多个人——主要是老人和孩子。大家端着碗,蹲的蹲,坐的坐,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让这个冷清了许多的村子,又有了一点生气。
余庆也在这里吃。他端着碗,跟老人们坐在一起,听他们讲村里的老故事,讲谁家儿子在外头寄了钱回来,讲红米秧苗的长势。
吃完饭,孩子们在院子里写作业。余庆和老岩支书、岩甩他们,就搬个小板凳,在一旁看着,谁有不懂的,就教一教。
灯光下,老人的白发,孩子的黑发,混在一起。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远处山间的虫鸣,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安宁。
有一天晚上,小石头作业写到一半,忽然哭了。问他怎么了,他抽抽噎噎地说:“数学题不会做……以前爸爸教我的……”
余庆走过去,蹲在孩子面前:“哪道题?余叔叔看看。”
那是一道三年级的应用题,关于速度和时间。余庆讲得很慢,一遍又一遍,直到孩子眼睛亮起来:“我懂了!”
“真棒。”余庆拍拍他的肩。
那晚送小石头回家,玉吨阿婆站在门口等着。看见孙子,老太太咧开没牙的嘴笑了,拉住余庆的手:“余书记,麻烦你了……我这老不中用的,也教不了孩子……”
“阿婆,您把孙子带得这么好,就是最大的功劳。”余庆说。
从玉吨阿婆家出来,月光很亮。余庆走在村道上,看着两旁黑漆漆的房屋——大多数人家都亮着灯,但屋里只有老人和孩子。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回到村委会,他打开笔记本,写下:
“九月二十八日,晴。村中青壮外出近半,余老弱妇孺。然,红米下田,手工艺改线,食堂开伙,学堂接送——一切皆在运转。慢,但未停。
陈明、刘雨二生,扎根田间,可敬。岩香负重,可赞。老人们弯腰插秧,孩子们灯下苦读——此皆芒弄之脊梁。
吾每日驾车接送孩童,见其笑颜,心稍安。食堂一饭,虽简,却暖。此间种种,非为政绩,乃为本分。
林薇手段尽出,欲断我生路。然其不知,生路不在产业,而在人心。人心聚,则根须深;根须深,则风雨难摧。
夜观星斗,忽有所悟:吾来此,非为摘帽,乃为扎根。帽可摘,根不可移。”
写完,他合上本子,走到窗前。
远处,梯田里的红米秧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那是芒弄村的根,是老品种在新时代里的新生。
手机震动,是岩保发来的消息:“余书记,今天发工资了,三千八!我给家里寄了两千,剩下的留着过年回来。家里都好吧?”
余庆回复:“都好。红米长高了,食堂饭菜香,孩子们听话。你在外保重。”
很快又一条:“余书记,告诉小石头,他爸给他买了新书包,过年带回来。”
余庆看着这条消息,眼前浮现出小石头抱着旧书包的样子。他回复:“好。我明天就告诉他。”
窗外,芒弄村的夜晚很静。
但静中有根须在生长,有希望在发芽。
余庆关掉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他想,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不是政绩,不是排名,是这些普通人的日子,是他们哪怕在泥泞里也要开出的花。
他想起离开部队时,老班长说的话:“小余,到了地方,记住——军装可以脱,但军人的脊梁不能弯。”
他没弯。
芒弄村的这些人,也没弯。
这就够了。
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桌上的那枚弹壳上,泛着冷冽而坚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