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难平(2/2)
原本安静的学舍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瞬间被激动的议论声淹没。
沈章正临着帖,笔尖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
她放下笔,握住了身旁沈容的手。
沈容温软的手被她微凉手指攥住,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回握住她。
沈容侧过头,语气喜悦:“阿章,你听到了吗?祖父……祖父他……”
“我听到了。”沈章的声音有些发涩。
她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狂喜吗?有的。
为祖父十七年的隐忍终得昭雪,为家族终于拨云见日,
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近来的郁气瞬扫而空。
散学后。
沈章与沈容携手归家,一路脚步轻快。
然,踏入小院,看到的却是母亲沈箐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夕阳余晖为她周身镀上暖金,身影沉静……以及寥落。
“阿母!”沈容率先唤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祖父他……”
沈箐闻声转过头,脸上是一惯温婉笑容,只是那笑意清浅,并未深入眉宇。
“回来了。”她招手让她们近前,“嗯,是天大的喜事。”
沈章和姐姐对视一眼,她走上前,轻声问道:“阿母,您……不高兴吗?”
沈箐拉过两个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掠过两人脸庞,最终望向庭院一角那株苍劲的老树。
“浮云蔽日,终有散时。你祖父沉冤得雪,是天道昭彰,我心中岂能不慰?”
“只是,这欢喜之余,难免有些……意难平。”
她声音柔和,带着感慨,“静坐思之,这云开雾散,借的是九霄长风之力。”
沈章追道:“长风之力?”
“赵世伯便是那阵长风。”沈箐收回目光,看向女儿,眼神深邃,
“他若无赫赫军功傍身,若无都督之尊上达天听,这冤屈,或许便石沉大海。
你祖父之风骨,固然是引子,但最终撬动命运的,是权势。”
她轻轻叹息一声,“这世道,男子尚有‘十年寒窗,货与帝王’的路径,纵有坎坷,终有一线青云之望。
如赵世伯,以文士之身,可于沙场博取功名。
如陈淮,背信弃义,亦可凭钻营窃据高位。
他们手中,终究握着棋子,能在棋盘上一争。”
她声音低沉下去:
“而我们女子,生来便似那观棋之人。
荣辱系于父兄、夫婿、子嗣……
自身纵有千般才智,万种风骨,
往往也只能化为庭前之韧草,
风来时俯首,风过后……依旧要靠自己扎根的这点力量,苦苦支撑。”
“便如我当年,”她语气平静,“若肯折腰事人,或可得锦衣玉食,然脊梁既断,何以为人?
我守住了自己,这十七年来,所能依仗的,除却家族护佑,便唯有心中这一点不肯磨灭的‘不’字。”
“今日之喜,是沈家之幸,是祖父与赵世伯挣来的局面,我们当心存感激。”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清明,定定地看着沈章,
“但章儿,你需明白,借来的风,终有止息之时。庭前之草,若想不随风雨俯仰,唯有自身……长为乔木。”
沈章心神激荡,母亲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她已全然明了。
那份“意难平”,并非不感恩,而是对依附命运的清醒认知,是对掌握自身力量的终极渴望。
沈箐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敲在沈章心上。
“若赵世伯未能建功立业,若他马革裹尸,抑或他功成后忘却了故人……
你们祖父这冤屈,是不是就要背负一生?
沈家是不是就要继续沉寂,更甚者,极有可能在陈淮的打压下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