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顿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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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燥灰尘味。陆离背着书包,汇入放学的人流,脚步略显滞重。喧闹的声浪冲刷着耳膜,少年少女们追逐笑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目光沉敛,思绪早已飘远,缠绕在那片阴暗的地底,缠绕在那个无声无息化为冰冷石像的金丹强者身上。
唯有他知晓那一刻的诡异与沉重。那磅礴如海啸、足以撕裂山岳的金丹后期伟力刚刚勃发,便被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压力瞬间扼杀,硬生生摁回沉寂冰冷的地壳深处,重新凝固成一尊亘古荒凉的化石。仿佛从未存在过。车厢里的人们对此浑然未觉,照常说笑、瞌睡、翻动手机屏幕。那巨大的生命消亡与力量崩塌,成了陆离独自承担的隐秘烙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识海里,每一刻都在提醒他那片大地之下深埋着某种远超想象的、令人窒息的存在。
他拐过一个路口,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街角那家简陋的小面馆。昏黄的灯光下,两个枯槁的身影如同被钉在了油腻的塑料凳上——小女孩的父母。男人陈大柱的肩膀垮着,头深深埋在粗糙的手掌里,指缝间透出绝望的灰败。女人刘翠花的双眼肿得只剩两条细缝,空洞地望着门外流动的车灯和人影,像是两潭彻底干涸的死水。他们面前的桌上,两碗早已冷透、浮着凝固油脂的面条,一口未动。
而在他们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坐在一张对她来说显得过高的椅子上。小花,那个他曾从车轮旁拉回来的女孩儿。她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皮肤甚至泛着孩童特有的、健康的红润。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清澈如山泉、跳跃着好奇光彩的大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毫无焦点地对着虚空。她仿佛被剥离了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一切声响、光影、触碰,都失去了反应。只有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的生命力,如同游丝般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极其缓慢地循环着。那股气息,每次陆离靠近细察,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丝夹杂其中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和邪异,微弱却无比坚韧,缠绕在小花的本源生机深处,如附骨之疽,又如同某种阴险的活物,顽固地抗拒着他所有的探查和试图驱逐的青木灵力。
陈大柱抬头看到了陆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陡然燃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溺水者般的希冀火光。“小陆…小陆师傅…”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刘翠花也猛地惊醒,几乎是扑过来抓住陆离的校服袖子,指甲隔着布料掐进肉里:“娃儿…娃儿她今天…还是那样…一动不动…求你了,再给看看…再想想办法…”女人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苦哽咽。
陆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闷闷地疼。他只能轻轻点头,喉咙也有些哽住:“叔,婶儿,别急…我,我再想想…”安慰苍白无力。他比谁都清楚那股盘踞在小花体内的邪异气息有多难缠。青帝长春诀精纯的生命灵力涌入,如同春雨滋润干涸的禾苗,能暂时唤醒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回应的涟漪,但那股邪气立刻变得如同滑腻冰冷的毒蛇,狡猾地蛰伏更深,或者干脆分流出极其细小的一缕,反过来试图污染他输入的灵力,逼迫他不得不撤回。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极其恶毒的对手进行无声的角力,每一次失败,都加深着他心头那股沉重的无力感和冰冷刺骨的厌恶。
他告别了面馆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默默走回自己租住的临街小院三楼。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书籍、廉价消毒水和草木泥土的奇特气味。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堆满课本和笔记的书桌,角落里,一只简陋的陶土丹炉占据了不小的空间。
陆离放下书包,没有开灯。窗外县城星星点点的灯火透进来,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盘膝坐在地板上铺开的蒲团上,闭上双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身心疲惫如同沉重的淤泥,但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
“青帝长春,生生不息…”心底默诵着古老的口诀。丹田深处,那缕温润如春日朝阳的青色气流开始缓缓流转,像一条苏醒的小溪,循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复杂路径,在体内奔腾起来。所过之处,白日积累的疲惫被丝丝缕缕地抽离、消融,肌骨舒展,心神逐渐沉入一片宁静的青色海洋。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生命之力,一遍遍探查小花体内那股邪气的根源特性——那份阴冷、那份黏附本源生机的顽固、那份隐匿蛰伏的狡诈。
然而,一遍遍的推演,脑海中模拟着各种灵力驱散的方式,最终都指向冰冷的壁垒。青木灵力虽有滋养生机之效,却缺乏雷霆万钧的破邪之力,更缺少细微精妙、直指魂魄本源的手段。那邪气如同扎根于最幽暗角落的毒草,根系早已深入神魂深处,普通的拔除,只会带来毁灭性的撕裂。如何在不伤及小花脆弱神魂的前提下,将那些顽固的“根须”精准地剥离、净化?这仿佛成了一个无解的悖论,死死地缠绕着他,让每一次修炼的尾声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无形的挫败感。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雾迷宫,看得见目标,却找不到那条唯一的、正确的出路。时间一天天流逝,小花的生机在邪气的缓慢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这无声的流逝本身,就是一种最残酷的煎熬。
日子在焦虑和修炼的循环往复中滑过。深秋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墙壁渗入房间。陆离盘坐在小丹炉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掌心输出的微弱灵力。炉火摇曳着,映照着他专注而略带疲惫的侧脸。炉内炼制的只是一些最基础的培元固本药散,所需材料不过是些寻常年份的黄精、首乌之类。
他神情专注地盯着橙红色的炉火,感受着药液在火焰舔舐下细微的沸腾变化。这一刻,他只是炼丹学徒陆离,暂时压下了关于小女孩、关于金丹化石、关于那缕顽固邪气的沉重思绪。所有的精神力都被压缩、凝聚,纯粹地投射在眼前这跳跃的火焰与炉中药材微妙的气机流转之上。
就在这心神高度合一、物我两忘的刹那——
炉膛内,一小滴药液承受不住均衡的热力,“啪”地一声轻响,骤然爆开,溅起细小的水汽!
这声音细微至极,几乎被炉火的噼啪声掩盖。
然而落在陆离高度凝聚的精神感知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那瞬间破碎又逸散的轨迹,仿佛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
“破碎…逸散…凝聚…本源…”
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模糊念头,如同黑暗中偶然碰撞摩擦出的火星,突然在他极度宁静澄澈、宛如无波古井般的识海中炸亮!这爆炸并非无序,更像是一把无形却沉重无比、裹挟着万古沧桑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一把早已锈死的大门锁孔!
轰——!
陆离的整个意识世界,天翻地覆!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间抽离了现实。眼前不再是摇曳的炉火和简陋的丹炉,周遭熟悉的墙壁、窗外的灯火、书桌上的书本…一切属于“现在”的痕迹瞬间剥离、消失!他的意识如同坠入无底的时光深渊,周围的景象在疯狂地倒退、扭曲、重组。
无数碎裂的光影和模糊的低语如同狂暴的星河风暴,冲刷着他的灵魂。他看到巍峨如天柱的古老巨木在雷火中轰然折断,庞大的生机如绿色的潮汐般愤怒地奔涌,却又在某种无形的诅咒下急速凋零、腐朽,化为漫天枯黄的尘埃;他看到一个模糊不清、沐浴在无尽星光下的伟岸背影,孤独地盘坐在宇宙的冰冷废墟之上,背影面对的是绝对的虚无与死寂,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意念的微弱流转,都在那绝对的死寂中,强行点亮一片片微弱却又倔强无比的灵魂星火,如同在无涯的黑暗之海上点亮孤灯,艰难地维系着存在本身;他看到古朴玄奥的符文在虚空中自动生成、组合、燃烧、湮灭,每一次组合都像是世界规则的重新构建,每一次湮灭都有法则之力的重塑。
续命青藤(下)
陆离盘坐在地,眼睑低垂,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渺。意识沉入丹田深处,那缕新生的、带着晶莹质感的青色元炁,如初醒的幼蛟,温顺地盘旋着。他运转起神魂至尊记忆碎片中那玄奥的“渡魂引”法门,以自身初步贯通的上丹田神识之力为引,小心翼翼地沟通着天地间无处不在却又缥缈无踪的木属生机。
“天地生灵,草木有精。以我魂念,引尔共鸣……”
无声的咒言在识海中回荡。
角落里,陈大柱和刘翠花死死捂着嘴,瞪圆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和惊惧。他们看不见那玄奥的元炁流转,却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清新气息,如同初春解冻时第一缕拂过枯草的风,正从那盘坐的少年身上弥漫开来。这气息让他们近乎窒息的心脏获得了一丝微弱的喘息,仿佛在无边绝望的沙漠里,望见了一抹极其遥远的绿色幻影。
陆离的意念高度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沉入小花那沉寂得可怕的躯体。女孩体内,那缕盘踞在神魂深处、如同附骨之蛆的阴冷邪气,在感知到这股充满生机的“引子”侵入时,骤然变得狂暴!它不再是之前那种狡猾的隐匿伪装,而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凶戾的头颅!
呜——!
一声尖锐、阴戾、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嘶鸣,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直接在陆离的识海和小花父母那脆弱的心神中炸响!
陈大柱和刘翠花如遭雷击,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眼前仿佛瞬间被泼上了浓稠腥臭的血浆,无数扭曲、狰狞、充满怨毒的鬼影在猩红色的视野里疯狂扭动、尖啸!肺腑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咽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尖叫逃离的冲动!
“忍住!”陆离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暴射,一声沉喝如同带着镇魂的威力,强行将那侵入夫妇二人心神的邪念嘶鸣震散一角。陈大柱和刘翠花猛地一颤,从濒临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用剧痛和残存的意志死死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恐怖侵袭。他们不敢再看场中,死死闭上了眼睛,蜷缩在墙角,只剩下难以抑制的生理性颤抖。
陆离无暇分心。识海中的嘶鸣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他的神魂!然而,就在这凶险万分的关头,脑海中那篇刚刚领悟的残缺《神魂诀》奥义自动流转起来。
“魂如琉璃,不惹尘埃;神若磐石,亘古不移!”
一股清凉坚韧的意念之力自发涌出,并非去硬撼那狂暴的邪念冰锥,而是如同无形的流水,在识海核心意念周围,瞬间构筑起一层极其致密、流转着微不可察星辉的意念壁垒。那冰锥撞击在壁垒之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精神层面的摩擦撕裂声,冰屑四溅,邪念中蕴含的侵蚀恶意被星辉一照,竟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薄霜,迅速消融瓦解,无法侵入核心分毫!
神魂壁垒虽剧烈震荡,却岿然不动!
陆离心中大定,再无后顾之忧。他眼中厉色一闪,双手印诀猛地一变!
“引灵渡厄,青藤为桥!现!”
随着他心中一声断喝,弥漫在房间内的那股柔和清新的草木生机骤然变得无比活跃!点点肉眼无法看见、唯有精神力才能感知的纯净草木精魂,如同受到君王召唤的萤火虫群,从虚空、从墙壁缝隙、甚至从窗外遥远的草木处汇聚而来,发出微弱的、充满喜悦的生命荧光!
这些纯净的草木精魂,在陆离磅礴的神魂念力和精纯元炁的共同引导下,飞速凝聚、编织!刹那间,光芒大盛!
一道近乎实质的、由无数细密旋转的碧绿符文构成的灵桥,凭空出现在小花身体的上方!灵桥一端,稳稳地投射在小花眉心祖窍的位置——那里是神魂核心的入口!桥身碧光流转,充斥着最纯粹温和的生命能量,无数微小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光流中沉浮明灭,散发出一种抚慰灵魂、接引归途的神圣气息!
几乎在灵桥落定的同一刹那——
“嗷吼——!!!”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疯狂、充满无尽恶毒与贪婪的咆哮,从小花体内轰然爆发!那盘踞的邪气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一团浓郁的、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污秽黑气,如同沸腾的沥青,猛地从小花微张的口中、紧闭的眼角、甚至细小的毛孔中喷涌而出!
这黑气瞬息间在空中凝聚、扭曲,化作一张巨大无比、不断变幻着怨毒面孔的狰狞鬼影!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有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其中沉浮嘶嚎,眼眶位置是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旋涡!一股冰冷、污秽、憎恨世间一切生灵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墙壁上凝结出诡异的黑色霜花,空气变得粘稠冰冷,连角落里的陈大柱和刘翠花都被这更加强烈的精神冲击震得几乎晕厥,瘫软在地,只剩下微弱的抽搐。
鬼影的咆哮并非针对陆离,那对仿佛连接着深渊的漆黑眼洞,带着狂热到极致的贪婪,死死锁定了角落里的陈大柱和刘翠花!
“血…亲…魂…补…全…我……”
断断续续、如同无数砂砾摩擦的诡异意念冲击而出。
它需要至亲的血魂!要吞噬这对父母痛苦绝望的灵魂,来完成某种可怕的蜕变!庞大的鬼影带着腥风,无视了陆离和他构筑的灵桥,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乌云,带着毁灭一切的凶戾气势,朝着角落里的夫妇二人猛扑过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孽障!休想!”
千钧一发之际,陆离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当邪气脱离小花的身体本源,彻底显化其贪婪凶残的本相,便是它最强大、也最暴露其核心弱点的瞬间!
陆离盘坐的身形纹丝不动,双手却快如闪电,在胸前结成一个古朴庄严、仿佛托举着整个生命重量的印记!
“青帝敕令!缚邪镇魂!天罗藤网——镇!”
嗡——!
悬浮在小花眉心上方的那座符文流转的碧绿灵桥,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无数凝练的草木精魂瞬间被点燃!灵桥的结构并非实体,此刻却猛地向下塌陷、延展、交织!
一根根粗壮的、由纯粹生命灵光与镇魂符箓构成的碧绿藤蔓,如同从虚空深渊中苏醒的远古神木之根,带着沛然莫御的生命威压和锁拿万邪的法则气息,以超越鬼影扑击的速度凭空生长、蔓延!
嗖!嗖!嗖!
藤蔓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它们精准无比地缠绕而上,有的如同坚韧的绳索,瞬间捆绑住鬼影巨大的肢体躯干;有的如同锋利的长矛,狠狠刺入鬼影翻滚的污秽核心;更多的则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藤网,上面流淌着密密麻麻、金光闪烁的镇魂古篆,散发出神圣而威严的气息,当头罩下!
嗤嗤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之上!藤蔓与藤网接触鬼影的瞬间,刺耳至极的腐蚀灼烧声密集响起!那污秽的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疯狂地扭曲翻滚,试图侵蚀溶解那些碧光藤蔓。然而青藤之上流转的生命灵光与镇魂符文太过纯粹浩瀚,带着净化一切邪祟污秽的法则伟力!黑气触之即溃,冒起滚滚腥臭刺鼻的黑烟,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呜嗷嗷嗷——!!!”
鬼影庞大的身躯被无数碧绿藤蔓死死缠绕、穿刺、捆缚在半空,如同落入了天罗地网的巨兽!它疯狂地挣扎、扭动,每一次挣扎都让藤蔓剧烈震颤,碧光符文明灭不定,陆离的脸色也随之苍白一分。庞大的反噬力量顺着藤蔓与元炁的链接,如同巨锤狠狠撞击在他的神魂和经脉之上!喉头一甜,一丝血迹悄然从嘴角溢出。
但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双手维持着印诀,如同扎根大地的磐石,将体内刚刚贯通、尚显稚嫩的元炁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藤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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