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叶门变故（2/2）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在每一个人心上。尤其是叶承宗，他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捏得指节发白。
接下来的七日，叶家大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陆离所居的客房位于主宅僻静的西侧小楼，成了无形的禁区。除了叶子文夫妇能定时送药送浴水进去，再无旁人能靠近。而叶老爷子的卧房，更是被叶子文亲自带人严加看守，如同铜墙铁壁。每一碗汤药，都由叶子文夫人亲手煎熬、亲自端送、亲眼看着老爷子咽下。那份谨慎，近乎偏执。
每一天，陆离都会准时来到叶老爷子床前。依旧是那套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针手法，辅以掌心贴附在老爷子背心或头顶，渡入精纯温和的真气。每一次施治结束，老爷子身上渗出的腥臭黑液都会减少一些，脸上的死气也会褪去一分。
变化是缓慢却坚实的。
第三天，叶老爷子枯槁的手指，在陆离又一次渡入真气后，竟然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守在一旁的叶子文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落下泪来。
第五天，老爷子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皮，在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最终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浑浊茫然，但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第七日清晨。
当叶子文夫妇如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推开老爷子的房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石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卧房内，晨光熹微。
那张宽大的雕花床榻上，空空如也！
而窗前——
一个瘦骨嶙峋、穿着柔软睡衣的身影，正一手扶着冰冷的窗框，一手撑着窗台旁的紫檀高几，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直身体！稀疏的白发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嶙峋的脊背佝偻着，双腿如同两根枯枝般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正是叶鸿渐！
虽然身形摇晃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倒，但那确确实实是站立！他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死寂的茫然，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对光和空气的贪婪！
“父……父亲！”叶子文的声音变了调，带着狂喜的哽咽，踉跄着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老人的胳膊，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碰碎了这尊刚刚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琉璃人儿。
叶夫人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断断续续地漏出，泪水汹涌而出。整个叶家大宅，仿佛被这道颤巍巍站起的身影注入了一股汹涌的生命力，连日来的阴霾和死寂被瞬间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消息如同飓风般传开。
当晚，叶家灯火辉煌，一扫往日的沉郁。巨大的宴会厅里衣香鬓影，名流云集。帝都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齐聚一堂，庆贺叶家老太爷大病初愈，枯木逢春。舒缓的乐章流淌，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欢声笑语充斥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庆幸着帝都这棵参天大树的屹立不倒。
叶鸿渐老爷子精神尚可，穿着喜庆的唐装，坐在主桌首位，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些许锐利，不时与前来敬酒道贺的老友寒暄几句。叶子文红光满面，穿梭于宾客之间，意气风发。
陆离作为当之无愧的主角，被安排在老爷子左手边。他换上了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澄澈的香槟，目光平静地掠过眼前喧嚣的浮华，仿佛这一切的热闹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偶尔有重量级宾客特意前来敬酒感谢，他也只是礼貌地举杯浅啜，神情始终淡然。
宴会气氛渐入高潮。
叶承宗端着酒杯，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他步伐沉稳，笑容儒雅得体，眼神深处却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先向叶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洪亮，充满了由衷的喜悦：“恭喜父亲身体康泰！此乃我叶家天大的喜事！承宗敬父亲一杯！”
叶老爷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露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举起了酒杯。
叶承宗饮尽杯中酒，随即转向陆离，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敬仰：“陆先生！您真是我叶家的大恩人！活死人，肉白骨！这等通天手段，承宗闻所未闻！我代表二哥，不，代表我们整个叶家，敬您一杯！大恩大德，叶家永世不忘！”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双手恭敬地捧起酒杯，就要向陆离敬酒。
一时间，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对陆离的赞叹和对叶承宗识大体、感念恩情的赞许。
陆离依旧坐着，没有立刻举杯。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叩击着手中的玻璃杯壁，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叮”声。这声音在周围稍显嘈杂的乐声和人声里并不明显，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离得最近的叶承宗心头莫名地一跳。
就在叶承宗手中的酒杯即将碰到陆离的杯沿时——
陆离的手指停止了叩击。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叶承宗那张堆满感激笑容的脸。
然后，他用一种不高、却足以让主桌这边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的、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开口：
“承宗先生谬赞了。医者本分而已。”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穿透了叶承宗精心维持的表象，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过，叶老爷子身上的‘蚀骨牵机’之毒，十年浸润，深入骨髓，下毒之人苦心孤诣，其忍耐与狠毒，倒是着实令人‘钦佩’。”
他手指再次轻轻一叩杯壁。
“叮——”
清脆的声音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
陆离的目光缓缓扫过主桌众人，最后定格在叶承宗那张笑容已然开始僵硬凝固的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又冰冷刺骨的弧度：
“若我所料不差……”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此人，此刻恐怕正在这满座宾客之中。”
话音落下，整个主桌区域，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死寂。
前一秒还流动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的欢声笑语瞬间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