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坐衙(2/2)
几天后,陆铮会在处理一份关于漕运码头斗殴的案卷时,发现里面某个不起眼的人名或地点,与他“无意”中听到的某些信息微妙地吻合。他心照不宣,将那份案卷处理得更加“公允”些。
他也开始留意一些不起眼的人。比如那个负责给诏狱各值房送炭火、总是低着头、手脚麻利的哑巴杂役;比如在档案房里默默抄录、因早年得罪上司而十几年不得升迁的老书办。
陆铮会在他们当值时,“无意”路过,微微颔首,或在天气严寒时,让老张多给他们一份热汤。他释放的善意极其有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期待未来能荡起一丝需要的涟漪。
夜深人静,回到清冷的小院。他会在油灯下,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在一本看似普通的《大明律》书页空白处,记录下当日观察到的细节:某位千户与东厂某档头在衙门口“偶遇”时眼神的交流;骆养性亲信校尉某日行色匆匆去了哪个方向;档案房某份旧卷宗缺失的蹊跷页码……这些零碎的片段,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他小心地收集起来。
次日陆铮例行巡视,昏黄的壁灯将他和身后两名校尉的影子拉长,他走得很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从栅栏缝隙里投射出来的、或麻木或惊恐的眼睛。行至一处关押着几个因盗卖军械获罪的京营把总的牢房前,陆铮停下了脚步。里面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汉子,正对着送饭的哑巴杂役低声咆哮,嫌饭菜馊了。
哑巴杂役阿福,就是那个总低着头、手脚麻利的小个子。阿福像是没听见咒骂,依旧沉默地放下食盒,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铮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阿福立刻停步,垂手肃立,头埋得更低。
陆铮没看那叫嚣的把总,目光落在阿福身上:“食盒,拿过来。”
阿福默默将刚放下的食盒提起,小步快走到栅栏前。陆铮示意身后校尉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浓烈的汗臭和体味扑面而来。他面不改色,走到那刀疤把总面前。那人被陆铮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一盯,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陆铮没说话,只是伸手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是糙米饭和几片煮得发黑的菜叶,味道确实不佳,但远没到“馊”的地步。
“嫌馊?”陆铮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诏狱的饭,从来就是这个味儿。不想吃?”他目光扫过牢房里另外几个噤若寒蝉的把总,“可以。饿三天,就知道什么味道都香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多看那刀疤脸一眼。
牢门重新锁上。陆铮走出几步,对跟在身后的阿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明日,给这间牢房,多加半勺米。”
阿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沉默地推着饭车走向下一间牢房。
陆铮继续巡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在某些有心人眼里,这细微的动作却传递着不同的信号:陆千户并非全然冷酷,也并非对底层毫无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