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罗湖桥上夺罪证(2/2)
所有人都愣住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许峰想起爷爷去世前,把他叫到书房,指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箱说:“许家的根不干净,以后要走正路,别重蹈覆辙。”当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商业竞争,收了点保护费之类的小事,还拍着胸脯说会让许氏干干净净,现在才明白,那“不干净”的根,就藏在那些泛黄的古籍里,是足以让许家彻底垮掉的炸弹,引线一直没断,就等着被点燃。
“什么账本?”廉署探员追问,手里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悬着,笔尖微微发颤,纸上已经洇出了个小小的墨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
“是1949年的账!”黄启铭的声音发尖,像被踩住的猫,嗓子里像卡着砂纸,说话都带着摩擦的杂音,“许峰的爷爷当年和英国人勾结,趁着时局混乱,用几箱罐头、几匹布就强占了九龙的土地,逼死了十几个原居民!有个姓林的木匠,手艺特别好,做的家具在尖沙咀很有名,因为不肯搬,被他们放火烧了房子,一家五口都没出来,尸体抬出来时都焦成了炭……那些账本该被销毁,却被许振海偷偷藏了起来,夹在古籍里运到香港,当成要挟许家的筹码,这些年许振海能在许家横行,说一不二,靠的就是这个!”
许峰的耳边“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扶着桌子才稳住。他一直以为许氏的发家史是爷爷白手起家的传奇,从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做到地产公司,墙上还挂着爷爷和港督的合影,被家族人当成荣耀,没想到竟沾满了鲜血,每一块砖都浸着冤魂的眼泪。难怪许振海多年来一直拿捏着家族,爷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不是怕他,是被抓住了把柄;难怪爷爷临终前眼神那么沉重,握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松开,那是愧疚,也是担忧——原来这才是许家最深的秘密,是刻在骨头上的原罪,代代相传,躲不掉,也逃不开。
司徒倩握住许峰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揣着块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捏碎。她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振海说,这箱东西能让许家万劫不复,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原来不是指文物走私,而是这个更黑暗的真相。1968年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设计的阴谋,许振海用十套头面作饵,头面里还特意镶了几颗假水钻充数,让父亲成了他运送罪证的工具,父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背了这么重的包袱,还在日记里念叨着“欠的头面总要还”。
走出廉署时,天色已经暗了。香江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把街道染成迷离的色彩,红的绿的黄的,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光怪陆离,却照不进许峰眼底的阴霾,那里一片灰暗,像被浓雾笼罩。司徒倩在路边的摊档买了两碗鱼蛋粉,热气腾腾的,塑料碗都被烫得发软,撒着咖喱粉和葱花,香气钻进鼻子里,带着点辛辣的暖意,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他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鱼蛋,鱼蛋被戳破,黄色的汁水流出来,混着褐色的咖喱汤,像幅难看的画。“吃点吧。”她把碗推过去,碗沿烫得她指尖发麻,赶紧缩了手,“我爸说,再难的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扛,空着肚子连叹气都没力气,白浪费精气神。”
许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鱼蛋塞进嘴里,鱼蛋的弹滑混着咖喱的辛辣,刺激着麻木的味蕾,让他稍微清醒了点。忽然让他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带他坐在路边吃粉,那时的摊档是铁皮搭的,风一吹就晃,发出“哐当”的声响,爷爷说“香港的味道,就藏在这些烟火里,热热闹闹,才有活气”。那时的烟火是暖的,混着爷爷烟草的味道,还有他爽朗的笑声,现在却带着苦涩,像吞了口黄连,从舌尖苦到心里。他忽然看向司徒倩,她的手指缠着纱布,纱布上渗着淡淡的血印,像朵含苞的花,正小口喝着汤,侧脸在路灯下柔和得像幅画,是这灰暗里唯一的光,能让他稍微喘口气。
“对不起。”许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连呼吸都放轻了,“我爷爷做的事,让你父亲卷了进来,害了你们家这么多年,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司徒倩摇摇头,放下碗,汤勺在碗里发出轻响,碰撞着塑料碗壁,“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们管不了过去,只能做好现在。”她握住他的手,纱布蹭着他的皮肤,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却很实在,“我爸日记里写,他后来不后悔帮许振海,因为那些头面让剧团撑过了最苦的日子,培养出好几个名角儿,现在都成了粤剧界的台柱子。”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眼神清澈,像珠江的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把真相找出来了,给那些被辜负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们的冤屈能被看见,不是吗?”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是廉署的人去搜查黄启铭的家,寻找那本1949年的罪证账本,警灯的红光在建筑上明明灭灭,像跳动的火焰。许峰看着司徒倩,忽然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却很真实,眼里的阴霾散了些。他掏出那个银镯子,轻轻戴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镯子的凉意透过纱布传过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等这事了了,我们去广州的银铺,把你的名字刻上去,刻在梅花旁边,让它们永远在一起。”
司徒倩的眼泪掉在镯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落在银色的花纹里。罗湖桥上的风仿佛又吹了过来,带着江水的气息,也带着新生的希望,吹散了些许沉重,让胸口不那么闷了。那些散落的日记页已经被小心粘好,用透明胶带贴着,边角对齐得整整齐齐,藏在许峰的保险柜里,像两家人终于和解的秘密,不再见不得光,能坦然面对。
夜色渐深,许峰送司徒倩回重庆大厦。李婆婆在巷口等着,穿着厚厚的棉袄,领口围着毛线围巾,手里端着个搪瓷碗,碗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阿峰,我听阿雄说了,后背挨了一棍?”她把碗递过来,热气腾腾的,“这是我用田七炖的瘦肉粥,放了当归,特意多炖了一个钟,喝了能活血化瘀,你快趁热喝,凉了就没药效了。”司徒雄站在旁边,穿着工装,袖口沾着水泥,裤脚还沾着点白灰,手里拿着个信封,牛皮纸的,边角有些磨损,被他捏得发皱:“这是工地的工人凑的钱,大家说你是为了正事受伤,不能让你自己掏钱看医生,都是些心意,你别嫌少。”
许峰接过粥碗,热气模糊了视线,眼眶有些发烫,差点掉下泪来。他知道这些工人赚钱不易,一天的工钱也就够买两斤肉,这信封里的钱,怕是他们省了好几天饭钱凑出来的。原来无论时代多么汹涌,总有这些烟火气在支撑着人往前走,一碗热粥,一个信封,都是实实在在的温暖,比那些冰冷的财富更能熨帖人心。他忽然明白,许家的原罪需要偿还,用行动,用余生,去弥补那些被伤害的人,但他和司徒倩的未来,能在这些烟火里重新扎根,长出新的希望,像重庆大厦墙角的那丛勒杜鹃,再贫瘠也能开出花来。
回到家,许峰打开保险柜,转动密码锁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把日记和账本放好,旁边是那枚刻着梅花的玉佩,玉质在灯光下温润发亮,仿佛能映出人影。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廉署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我知道爷爷那个木箱在哪,在他书房的墙里,靠近书架第三层的位置,有块砖是松动的,藏得很隐蔽。可能……可能藏着你们要找的东西,那箱子是紫檀木的,上面有个铜锁,钥匙我见过,在爷爷的砚台底下。”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对岸的楼宇亮着万家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珍珠,远处的货轮鸣着笛,悠长的笛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点苍茫的调子,像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秘密,有光鲜亮丽的传奇,有肮脏不堪的交易,有普通人的坚守,也有大人物的背叛。
他知道,找到那本1949年的账本,才是真正救赎的开始,为了许家那些被掩盖的过去,为了司徒家被牵扯的现在,也为了他和司徒倩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将来,再难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