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抉择路口见真心(2/2)
司徒倩站起身,伸手想去碰他的伤口,指尖刚要碰到创可贴,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工地的尘土,有点糙,却很温暖,把她的手裹得严实,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皮肤,带来熟悉的痒意——那是常年搬东西、握工具磨出来的,许峰总说这是“吃饭的家伙”。“聘书我看过了。”
许峰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有块练水袖磨出的薄茧,是早年在戏班练基本功时留下的,当时师父总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是练得太狠,手腕处的皮肤磨破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结成了这小块硬皮,“院长是我托人联系的。”
她愣住了,眼睛睁大了些:“你?”
“当年整理我爸遗物时,发现他和音乐学院的老院长是故交,两人年轻时在广州的戏班认识,还合演过《打渔杀家》,我爸演萧恩,老院长演萧桂英。”
许峰说着,从保温桶里舀出一碗艇仔粥,粥里的鱼片泛着白,是今早天没亮就去码头买的新鲜鲩鱼,他特意让摊主片得薄些,说“阿倩怕鱼刺”。
如撒上花生碎和葱花,香气立刻漫开来,混着他身上的汗味,竟格外踏实,“我爸当年总说,‘文化要是断了桥,人就成了无根的草,风一吹就散’。
如果,你去讲课,把粤剧和民谣揉在一块儿说,不是正好圆了他的念想?也让内地的学生听听,香江的粤剧里,也有内地的影子。”
司徒倩看着粥碗里晃动的蛋丝,金黄的蛋丝随着碗的晃动轻轻飘,忽然想起上一次离开香江的那天。
许峰在机场塞给她一个录音机,黑色的,带着皮套,边角磨得发亮,是他跑遍三条街才淘来的二手货,里面录着他笨拙的《茉莉花》哼唱,跑调跑到天边,他却红着脸说“想我的时候就听,就当我在你身边,虽然唱得不好”。
而现在,他把机会送到她面前,眼里没有半分不舍,只有藏不住的骄傲,像在说“看,这是我爱的人,多厉害”。
“可项目……”她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点堵。
“有我和你哥盯着。你哥昨天还说,要去建材市场盯着那些供应商,带了三个工人过去,谁敢断供就跟谁耗到底,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
许峰夹起一块鱼蛋放进她碗里,鱼蛋圆滚滚的,裹着浓稠的酱汁,是街口咖喱摊的招牌酱,加了南洋的椰浆,辣中带点甜,“再说,你去上海,正好帮我个忙。”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份文件,纸页边缘有些卷,是用回形针别着的,回形针都生锈了,还是上次从工地捡的。
而且,他还说“洗洗还能用”,“许氏想和内地合作建艺术学校,把粤剧、民谣都放进去教,你去考察考察,看看那边的教材、师资怎么弄,能不能把粤剧课程加进去。就当……提前为我们的‘湾区计划’打前站,以后让两地的孩子一起唱戏唱歌。”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司徒倩却看见他公文包侧袋露出的药盒一角——是治疗胃痛的胃舒平,白色的盒子,她认得。
昨晚他肯定又忙到忘了吃饭,上回他胃痛发作,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汗,还是她逼着他吃了药,用热水袋焐着才缓过来。
她忽然明白,所谓成熟的爱,不是捆在一起对抗风雨,弄得彼此都喘不过气,而是彼此成为对方的桥,既能通往远方看更宽的世界,回头时又能找到归途,知道有人在等。
傍晚的茶餐厅里,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扇叶上沾着点油污,转起来“吱呀”响,像是在哼一首老调子。墙角的电视机正放着粤语长片,黑白的画面里,女主角穿着旗袍,在雨巷里撑着伞,步子迈得很慢。
司徒雄拿着聘书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把烫金的字都快磨掉了,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玻璃杯都晃了晃,里面的柠檬片跟着打转。
当水珠溅到桌布上,洇出小小的黄圈:“我妹出息了!上海音乐学院啊!当年我去上海出差,路过那校门,红砖墙爬满爬山虎,看着就气派!门口还有卖冰棍的老太太,一块钱一根绿豆沙,甜得能把牙粘住!”
“这样,正好我下周要去上海出差,帮服装厂催订单,那批牛仔裤的拉链总出问题,客户都投诉好几次了,说拉三次就卡壳,到时候去给你捧场,坐在第一排听你讲课!”
邻桌的陈宇举着摄像机,机器是租来的,机身上还贴着租赁公司的标签,他时不时拍一下司徒倩,又对着窗外的街景扫了扫,机器发出“嗡嗡”的轻响,像只勤恳的小蜜蜂。
他调整了下焦距说:“得把这一幕拍下来,放进纪录片里。标题就叫‘从重庆大厦到音乐学院’,多有意义,让那些说内地人在香港没出息的看看,咱们也能站在大学讲台上当老师。”
司徒倩笑着捶了他一下,拳头落在他胳膊上,不重,陈宇却故意夸张地叫了声“哎哟”,引得邻桌的人都看过来——邻桌是对老夫妻,正分享一碗云吞面,老先生用筷子夹起一个云吞,吹了吹才放进老太太碗里,动作慢得像在演默片。
她转头看见许峰正望着窗外,手里转着那枚铜书签,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侧脸,把“粤韵长存”四个字照得发亮,金属的光泽晃了晃。
此刻,他们的感情也是如此,需经两地烟火的淬炼。也许两人这一次,又要经过离别与思念的熬煮,才能成其醇厚,像李婆婆酿的梅子酒,埋在地下三年,开坛时香得能醉倒人,连坛口的泥封都带着股甜意。
深夜收拾行李时,司徒倩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个旧盒子,是当年从广州带来的,木盒上的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纹,边角用铜片包着,磨得锃亮。
这里面是上一次离开时带的乐谱,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卷起,被虫蛀了几个小洞,用透明胶带小心粘过。
而扉页上许峰写的“等你回来”已有些褪色,蓝黑墨水晕开了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字,是用同一种笔写的,字迹更稳了些:“此去山高水长,我在桥的这头等你,不催,不急”。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引擎“突突”响了两声才平稳下来,是许峰去工地巡查了,他说今晚要加派人手守着,怕有人搞破坏,临走时还塞给她一把钥匙,“天台的门别锁,我回来给你带夜宵”。
这时,司徒倩走到窗边,推开老旧的木窗,“吱呀”一声响,看着他的车汇入霓虹车流,红色的尾灯越来越远,像两颗跳动的星。
她忽然抓起电话,是那种转盘式的,拨号时“咔哒咔哒”响,转得手指发酸,拨通了上海音乐学院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长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院长您好,关于客座讲师的邀请,我接受。另外……”
她顿了顿,看了眼桌上的铜书签,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我想加开一门‘香江移民歌谣’的选修课,讲讲那些从内地来香港的人,怎么用歌声想家,怎么用调子过日子,可以吗?”
挂了电话,她把聘书放进包里,这牛皮的包带磨得很软,皮包边角都起了毛。
在旁边是bp机,许峰刚刚传呼来了信息,她对着传呼机念了一遍,而屏幕上显示着绿色的字:“明早煮了小米粥,放了点姜丝,记得吃,胃别着凉。”字迹小小的,却像带着温度。
而此时的许氏地产地下室,灯是昏黄的,电线在头顶耷拉着,用胶布缠了好几圈。
许振江残余势力罗彪正对着一张照片狞笑,嘴角的刀疤跟着动了动,那是道旧伤,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抢地盘被划的。
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司徒倩和上海一位官员握手的场景,被裁剪得只剩半张脸,官员的脸没了,只剩司徒倩笑着的样子,背景里的“合作共赢”四个字却没剪干净。
“就凭这个,足够让香江人相信,这内地女人要‘飞黄腾达’,攀高枝了,到时候看许峰还怎么做人,他的项目还怎么搞。”他把照片塞进信封,信封上没写地址,只画了个报社的标志,用红笔圈着,准备连夜塞进邮筒,让明天的头条就炸锅。
窗外的月光,一半落在司徒倩收拾好的行李箱上,银色的箱体映着光,里面放着她的戏服和那枚铜书签,还有李婆婆塞给她的一小包陈皮;一半映着罗彪阴狠的侧脸,他眼里的光像淬了毒的刀,正盯着墙上的日历,明天的日期被红笔画了个圈。
一场关于信任与撕裂的风暴,正随着黎明的到来悄然酝酿,风已经起了,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只是还没人知道,它会吹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