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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天池畔试英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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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所问‘无’,实乃大道之根,玄妙之门。晚辈浅见,窃以为‘无’非空无一物之死寂,亦非绝对之虚空。”

他引述经典,条分缕析:

“老子云‘无名天地之始’,‘有无相生’,此‘无’乃天地未形、万象未萌之混沌本源,蕴含无限生机与可能,故能生‘有’。如同这太乙池,冰封之下,看似‘无’鱼,‘无’波,然冰雪消融,春水滋生,则鱼跃鸢飞,生机勃发。此‘无’中蕴‘有’之理。”

他话锋一转,及于释氏:

“释门所谓‘空’,非谓顽空,乃是‘缘起性空’。万物皆因缘和合而生,无独立不变之自性,故曰‘色即是空’。然此‘空’亦非断灭,乃是破除我执、法执后所显之真实相,真空生妙有,方能慈悲度世。如同镜花水月,虽相非实有,其光影流转,亦是一时之缘起,非可全然抹杀。”

最后,他归结于现实,目光湛然,扫过冰池雪山,语气渐沉:

“至于俗世众生,奔波于‘有’,乃是生存之需,人情之常。饥需食,寒需衣,居需所,行需具,此皆‘有’之层面,不可或缺。然则,若一味逐‘有’而不返,贪欲炽盛,争战不休,则失其本心,背离大道。老子亦言‘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车毂、器皿、户牖,皆因‘无’而得其用。为政者,若只知聚敛苛征,穷兵黩武,填塞其‘有’,而不懂休养生息,清静无为,留其‘无’以蓄民力,则如竭泽而渔,其国必危。”

他顿了一顿,总结道:

“故晚辈以为,‘无’与‘有’,并非截然对立,乃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无’为体,为源,含藏万有;‘有’为用,为显,依‘无’而生。识得此‘无’,方能不滞于‘有’,于纷繁世相中保持灵台清明;脚踏实地于‘有’,方能不负此生,经世致用。偏执一端,皆失中道,未知先生以为然否?”

一番论述,引经据典,融通道佛,更兼联系时弊,由玄远而及实际,格局开阔,思辨清晰。

声音在空旷的冰池山谷间回荡,余韵悠长。

话音落下,场中愈静。

徐嵩眼中露出豁然开朗与由衷钦佩之色。

杨定虽未尽懂,亦觉其言恢弘有条理。

吕绍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尹纬冷峭的脸上,第一次对王曜露出了些许凝重的神色,微微颔首。

董璇儿悬着的心骤然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与自豪涌上心头。

她望着王曜挺直的背影,只觉得他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清辉,与这冰雪山川、玄妙道理浑然一体,那般耀眼夺目。

她心中爱慕之情如春潮翻涌,几乎难以自持,忙垂首掩饰,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王嘉听完,持着钓竿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锐利的目光在王曜身上停留了足有数息之久。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钓竿重重往雪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他弯腰收拾起那简陋的渔具,将盛着几条小鱼的鱼篓背起,动作略显急促,然后看也不看众人,转身便朝着庐舍方向走去。

苻朗是何等乖觉之人,见状立刻抚掌大笑,对着尚有些愣怔的众人连连挥手:

“还愣着作甚?王先生允我等入庐了!快快跟上!”

他深知王嘉性情,这般反应,已是极大的认可,心中对王曜更是高看一眼。

一行人于是随着王嘉略显匆促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踏着积雪,绕过几丛被冰挂压弯的竹林,向那隐于山坳深处的庐舍行去。

王嘉的居所,位于太乙池畔不远处一方背风向阳的平缓坡地。

以粗砺的块石垒砌矮墙,院门不过是两扇歪斜的柴扉,虚掩着,并未上锁。

推开柴扉,一股混杂着霉味、尘灰与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落景象映入眼帘,却是凌乱不堪。

积雪并未完全清扫,只在主要走道上草草铲出窄径,露出底下冻得硬实的泥地。

几畦菜地荒芜着,枯败的菜梗与积雪纠缠,显得狼藉。药圃架子半倾,枯枝败叶散落一地。

庐舍四间,石基土墙,茅草覆顶,低矮而朴拙,此刻更显破败。

屋檐下、窗台上,乃至院中石磨、石臼旁,竹简、木牍堆积如山,许多已然散乱,简牍上的皮绳断裂,散落的简片混在积雪与枯叶中,被冻得僵硬。

一些帛书随意卷着,葛布覆盖不全,被风雪打湿又冻住,边缘破损,字迹洇染模糊。

更有一些书卷竟被随意弃置于院角柴堆旁,与枯枝为伍,沾满尘灰。

生活器具更是杂乱无章。

破旧的陶罐、裂了缝的木桶、缺口的瓦盆随处摆放,一些里面还残留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水渍,冻成了冰。

柴薪堆放得歪歪扭扭,随时可能坍塌。

廊下堆积着未及时清理的炉灰,随风扬起阵阵黑尘。

整个院落,除了一条勉强通行的窄径和那简易灶台周围稍显整齐,余处皆是一片狼藉,仿佛久未经人细心打理,处处透露出主人只专注于精神世界,而对身外之物近乎漠然的清苦与潦倒。

王嘉将渔具随手丢在廊下一堆散乱的竹简上,推开正中那间庐舍的木板门,一股更浓的霉湿气与墨味混杂而出。

他并不招呼众人入内,自顾自走到院中那个以三块石头支起的简易灶台边,拨开周围散落的枯枝,取水、生火,动作熟练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火苗舔舐着黑旧的陶壶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寒舍狭小,没有多余的粮米招待尔等。”

王嘉背对众人,声音依旧冷淡,仿佛对这满院狼藉视若无睹。

“只有老夫自采山茶调配的粗茗,饮一盏,驱驱寒气,便请自便吧。”

他言语间,仍是逐客之意。

苻笙闻言,想起方才被他称为“娃娃”的旧怨,又见他这般倨傲,且居处如此凌乱,忍不住哼了一声,语带挑衅:

“谁稀罕你的粮米了?我们自带了干粮肉脯,还有上好的酒呢!待会儿烹煮起来,香气四溢,指不定谁馋谁呢!再说,你这院子......”

她目光扫过满院狼藉,未尽之语带着明显的嫌弃。

王嘉正往陶壶中投放茶叶的手微微一顿,竟未着恼,反而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似是觉得这丫头牙尖嘴利,颇有意思。

他瞥了一眼凌乱的院落,淡淡道:

“天地为庐,心静即可,外物何须挂怀。”

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不再理会苻笙,专心烹茶。

不多时,茶汤滚沸,一股奇异的清香弥漫开来,似混合了松针、菊蕊与某种不知名草叶的气息,清冽而提神,与这院中浊气形成鲜明对比。

王嘉取来几只粗陶茶碗,甚至不及细察碗沿是否洁净,一一斟满,那茶汤色泽澄黄,清澈见底。他示意众人自取。

王曜、杨定、徐嵩等人各取一碗。

茶汤入口,初时微苦,旋即一股甘醇清香自喉间涌起,沁人心脾,周身寒意竟似被驱散不少,精神为之一振。

连苻笙喝了,也忍不住眨了眨眼,小声嘀咕:

“这茶......倒是不难喝。”

董璇儿捧着温热的陶碗,小心地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悄悄追随着王曜。

见他饮茶后眉宇间似有舒展,目光扫过满院散乱的简牍时流露出些许惋惜,心中不由一动。

柳筠儿安静地站在吕绍身侧,小口品着茶,举止依旧优雅。

她观察着这凌乱却别有洞天的院落,尤其是那些被随意弃置、饱受风雪的简牍帛书,心中暗叹可惜。

她久历风尘,深知文字传承不易,见如此多的典籍遭此待遇,不免生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众人饮茶间,王嘉已收拾停当茶具。

他看也未看王曜等人,只对玄明道:

“你既来了,便随我进来。”

又对苻朗略一颔首。

“元达,你也来。”语气不容置疑。

说罢,他径直转身,推开庐舍左手边那间看似是书房的门,率先走了进去。玄明连忙应了声“是”,快步跟上。

苻朗对王曜等人投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也笑着跟了进去。

“吱呀”一声,那扇木门被从内轻轻掩上,并未关严,却清晰地划出了一道界限。

将王曜、杨定、吕绍、徐嵩、尹纬,以及苻笙、柳筠儿、董璇儿三女,连同那些护卫、婢女、仆役,尽数晾在了这清冷简陋、一片狼藉、堆满散乱简牍的院落之中。

霎时间,院中只剩下寒风掠过茅檐的轻啸,灶中余火的微弱噼啪,以及众人面面相觑的静默。

日头又西沉了几分,投在皑皑积雪与那些散乱堆积、仿佛在无声求救的竹简帛书之上。

那扇虚掩的书房门内,隐约传来苻朗的谈笑声与王嘉低沉的回应,更衬得院外的寂静与凌乱,带着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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