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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演武场练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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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自额角渗出,沿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干燥的黄土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手臂因持续用力而酸胀麻木,掌心也被粗糙的弓弦磨得微微发红。

他心无旁骛,只执着于如何将下一箭射得离靶心更近一些。

偶尔有一箭能触碰到靶子边缘的草环,便能引来杨定一声粗豪的“好!”和徐嵩鼓励的目光。

尹纬虽不时出言调侃,言语犀利,却也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见王曜数次因用力过猛而导致身形晃动,他便懒洋洋地提点一句:

“子卿,力贯于弦,而非散于周身。你这般咬牙切齿,非是射箭,倒像是跟那弓弦有仇。”

王曜初时不解,细细品味之下,调整呼吸,尝试将力量集中于背脊与臂膀,果然感觉稳当了些许。

日头渐高,秋阳煦暖,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吕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嚷嚷着要喝水歇息。

徐嵩额角也见了汗,但依旧一丝不苟地练习着,他的进步最为明显,已能有三四箭射入靶心周围的红圈之内。

杨定甚是满意,亲自为他调整指法,讲解如何利用风向微调准星。

王曜仍是最为吃力的那个,但他性子中自有一股韧劲,不言不语,只是反复练习。

又一箭脱靶后,他正欲上前拾取,却见尹纬不知何时已放下书卷,踱步过来,弯腰拾起了那支落在沙地上的箭矢。

尹纬将箭在手中掂了掂,目光扫过王曜那因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右臂和磨得发红的掌心,忽然问道:

“子卿,你可知你为何习射进展缓慢?”

王曜一怔,停下动作,抹了把额汗,坦然道:

“自是天赋所限,加之练习不足。”

尹纬摇了摇头,将那支箭递还给他,嘴角那抹惯有的讥诮似乎淡了些许:

“非也,你之病,不在臂力,不在眼力,而在‘用意’过深。”

“用意过深?”王曜不解。

“不错。”

尹纬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处那静静矗立的箭垛,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射艺之道,初学形,次学力,终学意。然此‘意’,非是瞻前顾后、权衡得失之机心。你每引弓,必先思动作是否标准,虑箭出是否中的,惧旁人如何看待,甚至联想到乱世之中实力之重要……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如乱丝缠缚心神。心神既杂,其气必散,其力必馁,箭矢安得精准?”

他顿了顿,看向王曜,目光锐利如他手中书卷的锋芒:

“你观元高,其心澄澈,唯知引弓放箭,心无挂碍,故能进步神速。而你,思虑太重,将这弓弦,视作了经义策论,视作了人情世故,乃至视作了济世安民的重担。弓矢何辜,承受你这许多‘用意’?”

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王曜心头。

他怔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尹纬的话语。

是啊,自己每次习射,何尝不是带着一种“必须学会”、“必须变强”的沉重念头?

那弓弦震颤之声,在他听来,仿佛与乱世的悲歌、民生的叹息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轻松以对。

这份“用意”,这份“沉重”,或许正是阻碍他窥得射艺门径的真正枷锁。

杨定在一旁听了,亦是若有所思,拍了拍王曜的肩膀,粗声道:

“尹胡子这话,虽不中听,却有些道理。子卿,射箭便是射箭,想那么多作甚?先把它当成一件简单的事来做!”

吕绍坐在地上,仰头灌了几大口凉水,插嘴道:

“就是!像我,射不中就射不中,大不了挨顿骂,该吃吃,该喝喝!子卿你就是想得太多,活得忒累!”

徐嵩也温言道:

“景亮兄慧眼如炬。子卿,不若暂且放下心中诸般思绪,只专注于弓与靶,或许别有洞天。”

王曜看着手中那支普通的雕翎箭,又望向远处那静立的箭靶,心中豁然开朗。

他再次举弓,这一次,他尝试着摒除脑海中的杂念,不再去想技艺是否精进,不再去想这箭术于乱世有何用处,甚至不再去在意尹纬是否会出言讥讽。

他只是看着那靶心,感受着弓臂的张力,听着弓弦被缓缓拉开时发出的细微嗡鸣,然后,手指自然而然地松开——

“嗖!”

箭矢破空而去,虽仍未中红心,却“咚”的一声,深深扎入了靶子左侧的黄色区域,较之先前那些软绵无力或偏得离谱的箭矢,已是天壤之别。

“好!”

杨定大喝一声,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赞叹。

尹纬微微颔首,重新踱回古柏下,拾起书卷,淡淡抛下一句:

“孺子可教。”

王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快。原来放下那沉重的“用意”,竟是如此自在。

他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因失败而气馁,只是沉浸在这简单的、重复的拉弓放箭之中,感受着身体与弓弦的每一次共鸣。

众人又练习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已近中天。

吕绍早已瘫在地上不愿起来,徐嵩也觉臂膀酸软,王曜更是汗透重衣。杨定见众人确已疲乏,方才叫停。

就在几人收拾弓箭,准备返回学舍用午膳之际,演武场入口处,一人快步而来。

但见其人一身太学的青裾麻衣,步履迅捷,面容黝黑沉毅,正是慕容农。

他目光在场中一扫,便径直走向王曜,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拱手道:

“子卿,终于在此处寻到你了。”

王曜见他神色与平日爽朗不同,心知必有要事,忙还礼道:

“道厚寻我,不知有何见教?”

慕容农看了一眼王曜手中的角弓,以及他额上未干的汗迹,微微一怔,随即道:

“无他,只是前番光福里仓廪一案,已审结上报。其中细节,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处,想起子卿当日助力甚多,特来告知一声。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

“尚有些许军务琐事,欲与子卿参详,不知子卿此刻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曜闻得“光福里仓廪一案审结”与“军务琐事”,心中一动,又见慕容农神色,知非寻常闲谈。

他当即点头:

“道厚兄相召,敢不从命。”

遂对杨定、徐嵩等人告了声罪,将角弓放回兵器架,与慕容农并肩向演武场外行去。

杨定望着二人离去背影,粗眉微挑,对徐嵩、吕绍道:

“慕容农这般时辰来找子卿,怕是又有甚麻烦事了。”

尹纬倚在古柏下,目光自书卷上抬起,望着王曜与慕容农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声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太学的演武场,终究是避不开外面的风沙。”

言罢,复又低头,沉浸于他的《盐铁论》中去了。只余下吕绍在旁揉着酸痛的臂膀,唉声叹气,徐嵩则面露思索,静静望着那空了的箭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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