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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苻重谋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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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亮兄,你向来洞察机先,对此事,有何高见?”

尹纬自吕绍开始讲述,便一直保持着那种莫测高深的沉默,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此刻见王曜相询,他才微微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眸子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亮得惊人。

他并未直接回答王曜的问题,反而看向吕绍,语气平淡无波:

“吕二,依你看来,天王会如何处置这位谋逆的北海公?”

吕绍不假思索:

“这还用问?谋逆大罪,十恶不赦!何况证据确凿,又是宗室犯法,更当严惩以儆效尤!纵然不族灭其家,苻重本人,断头弃市是跑不了的!我爹立此大功,说不定能因此更上一层楼……”

他又开始憧憬吕光受赏的情形。

杨定也点头附和:

“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王虽宽厚,于此等动摇国本之大罪,绝无宽宥之理。”

徐嵩虽觉严惩理所应当,然想起苻坚平日待下仁厚,尤其是对宗亲,有时近乎优容,不由轻声补充道:

“话虽如此,然天王仁德,或会念及同宗之情,赐其自尽,保全尸身,亦未可知。”

尹纬听着众人议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扩大,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摇了摇头,翻身下床,慢条斯理地执起桌上那已半凉的陶壶,为自己斟了半碗水,却不饮用,只盯着那微微荡漾的水面,仿佛其中蕴藏着某种玄机。

“诛灭满门?断头弃市?赐自尽?”

尹纬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又似有种看透世情的疲惫。

“诸位皆以常理度之,然则,尔等可曾真正看清我们这位天王陛下?”

他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杨定、吕绍、徐嵩,最后定格在王曜脸上。

“天王志在混一宇内,效仿古之圣王,行仁政,布教化,此其志也。然其性情之中,有一极大弱点,便是沽名钓誉,过于宽仁,尤重亲情族谊,有时乃至……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四字一出,满室皆静。

杨定面露不以为然,吕绍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徐嵩欲言又止,王曜则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尹纬不顾众人反应,继续侃侃而言,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

“昔年五公之乱,苻双、苻瘦等人虽然就戮,但天王却不伤其子女,反予以优待,及至苻法伏诛,天王仍重用其子苻阳为大司农,让其嗣东海公的爵位.....再看其对慕容垂、姚苌等降臣,何等厚待?慕容垂奔秦,天王力排众议,亲自出迎,授以高官显爵,信任有加。姚苌来投,亦是不吝封赏。固然有千金买骨、招揽英杰之意,然其待人之诚,纵是敌国旧臣,亦往往感佩。此其仁厚处,亦是其……可欺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庞,抛出了石破天惊的论断:

“故而,依我看来,那北海公苻重,此番谋逆,虽证据确凿,按律当诛满门亦不为过。然以天王之秉性,加之苻重此番谋反,尚未真正举事便被扑灭,未造成实际兵祸动荡,这便给了天王‘宽宥’的理由。为显王者胸襟,为安宗室之心,更为了他那‘仁德’之名,天王他……”

尹纬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非但不会杀他,甚而可能,只是略加申饬,削其部分封邑权柄,便将其……无罪开释!”

“无罪开释?!”

吕绍第一个跳了起来,忘了臀股疼痛,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之事。

“这怎么可能!谋逆大罪啊!尹胡子,你莫不是疯了?”

杨定亦是霍然变色,虎目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尹胡子!此话太过骇人听闻!纵是天王宽厚,亦断无宽恕叛逆之理!此例一开,国法何在?纲纪何存?日后人人效仿,岂非天下大乱?”

徐嵩连连摇头,语气沉重:

“景亮兄,此论……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嵩虽知天王仁德,然于此等大是大非,断不会如此糊涂!”

王曜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尹纬的分析,大胆至极,颠覆常理。

他深知苻坚确有仁厚乃至过于宽纵的一面,前有对慕容垂、慕容暐、姚苌等人的超常礼遇。

后有对周虓的容忍,然谋逆乃帝王大忌,触及根本,天王纵然念及亲情,又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轻易赦免?

这不仅是纵容叛逆,更是对吕光这等平乱功臣的极大不公,对律法威严的严重践踏。

他看向尹纬,沉声道:

“景亮兄,你所言虽非全无依据,然曜窃以为,天王纵有仁心,亦当有霹雳手段。苻重之罪,非同小可,若真轻轻放过,恐非社稷之福。天王雄主,岂会不明此理?”

面对众人一致的惊愕、质疑与反驳,尹纬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非但没有争辩,反而又爬上自己的卧铺,缓缓向木墙靠去,将那只未曾屈起的左腿抬起,竟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而随意地“跷”起了足,搁在了另一条腿的膝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讥诮、了然与一丝轻蔑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冷峭的脸上绽开,显得格外突兀而又深邃。

他目光掠过激愤的杨定、茫然的吕绍、忧虑的徐嵩,最后与神色凝重的王曜对视,悠悠然道:

“子卿,元高,子臣,永业……尔等皆以常情常理,以圣王明君之标准,来衡量揣度天王。殊不知,人心之复杂,尤在帝王之心。天王有其雄图,亦有其执念;有其明察,亦有其……不忍。我等且拭目以待,看看这长安城的诏狱,最终能否留住这位北海公的性命,看看天王的仁德,究竟能绵延至何种境地。”

言罢,他不再多言,竟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那只跷起的足还轻轻晃动着,仿佛早已超脱于这场关乎国法、人情、权谋的激烈争辩之外,独享一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与洞明。

室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窗外,秋风掠过柏树梢头,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寒意。

吕绍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见尹纬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悻悻然坐下,又牵动了伤处,疼得直抽气。

杨定眉头紧锁,胸膛起伏,显然难以接受尹纬的预言。

徐嵩面露沉思,似在反复权衡尹纬话语中的可能性。

王曜则望着窗外那株在风中摇曳的老柏,心中思绪万千。

尹纬的论断太过惊世骇俗,近乎荒谬,然其剖析苻坚性格弱点,却又一针见血,令人无法全然忽视。

苻重之乱,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这煌煌大秦盛世之下的隐忧与暗疾。

他想起沿途所见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胡空病榻上的无奈,想起阿伊莎父女在权势夹缝中的挣扎,更想起自己那“民足食,吏知耻,政得通,法得申”的抱负。

若朝廷内部倾轧不休,权贵只知争权夺利,又何谈澄清寰宇,纾解民困?

“多事之秋啊……”

他轻轻喟叹。这太学,终究不是隔绝尘世的桃源。

外面的风浪,已然拍打了进来。

吕绍见气氛凝重,试图活跃一下,咧了咧嘴,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罢了罢了,这些军国大事,自有天王与诸位公卿操心,我等且顾好眼前就是。子卿,那董家娘子未曾留你多盘桓几日?我看她那日待你,可谓含情脉脉,用情至深啊!”

他终究是本性难移,又将话题引向了风月之事。

杨定闻言,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尹纬则嘴角一勾,重新挂上了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望向王曜。

王曜面色一窘,方才因国事而紧绷的心弦,被吕绍这突兀一问搅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吕永业,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一番说笑,倒是将先前那谋反大事带来的凝重气氛冲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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