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探望胡空(2/2)
“劳二位贤弟挂心,不过是前几日夜里读书晚了些,不慎染了风寒,已请学里的医官看过了,说是积劳体虚,外邪入侵,吃了几剂药,将养几日便好。”
他说话间气息微促,显是中气不足。
这时,里间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小花袄、梳着双丫髻的小身影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正是丫丫。
她见是王曜和徐嵩,大眼睛顿时一亮,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却仍有些害羞,躲在门边不肯过来。
王曜见她模样可爱,心中怜意大起,拿起那包蜜渍果子,笑着向她招手:
“丫丫,快过来,看王叔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丫丫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过诱惑,迈着小步子蹭了过来,接过王曜递来的油纸包,小声糯糯地道:“谢谢王叔。”
又转向徐嵩,乖巧地叫了声“徐叔”。
徐嵩笑着摸摸她的头,将山药糕也递给她:
“丫丫真乖,这是徐叔给你的。”
张氏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感激又略带歉然的笑容:
“又让二位郎君破费了,丫丫,还不快谢谢两位叔叔?”
丫丫抱着两包点心,仰起小脸,甜甜地又道了声谢,这才宝贝似的将点心放到桌上,却并不急着打开,而是跑到胡空榻前,踮起脚,用小手去摸父亲的额头,稚声道:
“阿爹,还难受吗?丫丫背书给你听好不好?你听了就不难受了。”
胡空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慈爱,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
“阿爹好多了,丫丫真乖。”
丫丫得到鼓励,立刻站直了小身子,清了清嗓子,竟一本正经地背诵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正是《千字文》的开篇。她童音清脆,背诵流畅,虽个别字眼发音尚带奶气,却已有板有眼。
王曜与徐嵩相视一笑,皆感欣慰。王曜赞道:
“丫丫真是聪明,才几日不见,又进步了,这《千字文》可比上次背的《急就篇》难多了。”
张氏一边为二人斟上两杯白水,一边叹道:
“都是她阿爹教的,闲来无事便教她认几个字,背几句书,这孩子倒也肯学。”
语气中带着为人母的骄傲,亦有一丝生活重压下的辛酸。
胡空看着女儿,苍白脸上泛起一丝血色,对王曜二人道:
“这孩子……倒是块读书的料子。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累得她们母女跟着操心。”话语中透出几分无奈与自责。
王曜劝慰道:“文礼兄不必如此说,谁无三病两痛?安心静养便是。学问功课,待身体康健再补不迟。若有需要抄录的文书,或是云韶阁那边有事,尽管告知我与元高,我等自当尽力。”
徐嵩也道:“子卿说的是。文礼兄万勿多想,保重身体为要,太学这边,我与子卿的笔记你可随时取阅。”
胡空感激地点点头,又是一阵咳嗽,张氏忙上前为他抚背,眼中满是忧虑。
王曜见胡空病体支离,想起他平日于太学与云韶阁之间奔波,既要刻苦攻读,又要佣书养家,其中艰辛,实非外人所能尽知。
虽如今因云韶阁的差事,家中用度稍宽,不必再如初入太学时那般捉襟见肘,然其根基终究薄弱,一场病下来,恐又添负担。
他心中恻然,便寻些轻松话题与胡空闲聊,问及丫丫近日又学了什么新诗,或是云韶阁柳行首近日可有什么新得的乐谱需要整理。
提及云韶阁,胡空精神稍振,道:
“柳行首前几日倒是提过,似是从一旧书肆淘得几卷南朝乐府古谱,残损颇甚,正欲寻人整理校勘。只是我这一病,怕是又要耽搁了。”
王曜道:“此事不急,待文礼兄康复再议不迟,柳行首通情达理,必能体谅。”
几人又说了一阵话,丫丫已悄悄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蜜渍果子小口吃着,吃得嘴角沾满糖霜,模样憨态可掬。
张氏见时辰不早,便道:
“二位郎君还未用午膳吧?若不嫌弃,就在此间用了便饭?我这就去准备。”
王曜与徐嵩忙起身辞谢。
王曜道:“嫂夫人不必张罗,我二人已用过点心,还要回去温书,文礼兄既需静养,我等不便久扰。”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张氏。
“这里有些许钱铢,嫂夫人且收下,或是抓药,或是给文礼兄、丫丫添些吃食,略尽心意,万勿推辞。”
张氏连连摆手,眼圈微红:
“这如何使得!平日已多蒙王郎君、徐郎君照拂,岂能再收……”
胡空也在榻上急道:“子卿!不可如此!”
徐嵩亦从旁劝道:“文礼兄,嫂夫人,同窗之间,互助本是应当。子卿一片诚心,你们若执意推辞,反倒见外了,收下吧,让文礼兄好生养病要紧。”
推让一番,张氏见王曜态度坚决,只得含泪收下,连声道谢。
胡空靠在榻上,望着王曜与徐嵩,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重重抱拳一揖。
王曜与徐嵩还礼,王曜又叮嘱胡空安心养病,若有任何需要,务必使人到丙字乙号舍知会一声。
丫丫也跑过来,扯着王曜的衣角,仰头问:“王叔,徐叔,你们还来看丫丫和阿爹吗?”
王曜弯腰,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自然要来,等丫丫把《千字文》都背熟了,王叔带更好的点心给你。”
丫丫用力点头,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二人这才告辞出来,张氏送至院门口,再三道谢方回。
走出那排矮屋,回到柏荫夹道的主路,秋阳正好,映得太学朱甍碧瓦一片辉煌。
回首望去,西院那片低矮房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与这边的轩敞形成对比。
徐嵩轻叹一声:“文礼兄一家,着实不易。”
王曜默然颔首,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胡空的病,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太学光华之下,许多寒门学子挣扎求存的真实境况。
自己虽亦清贫,然比之胡空,已属幸运。
那份因季考被抑、因董璇儿纠缠而生的烦闷,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抬头,望向太学深处那象征文治最高殿堂的崇贤馆飞檐,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元高,我们回去吧。”王曜轻声道。
徐嵩应了一声,二人遂并肩,沿着长长的柏荫道,向着丙院学舍方向缓缓行去。
身后,秋日午后的太学,沐浴在一片澄澈金光之中,静谧而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