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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学舍灯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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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知尹纬是好意,想借酒驱散他心中块垒。

尹纬为他二人各斟了一小杯,酒液澄黄,香气扑鼻,确是佳酿。

三人举杯,并未多言,各自饮了。酒入喉肠,一股暖意散开,气氛也愈发松弛下来。

尹纬嚼着肉干,再次旧事重提,笑嘻嘻问王曜:

“子卿,你且老实说,那董家小娘子,容貌才情,究竟如何?竟能让你这般方寸大乱?”

王曜知他秉性,若不答他,必会纠缠不休,只得无奈道:

“董小姐确乃佳人,明艳活泼,心思机敏,亦通文墨。然其性情……过于炽烈强势,非曜所能招架。”

“哦?炽烈强势?”

尹纬眼中兴趣更浓。

“如何个炽烈法?莫非昨日宴席上那般劝酒尚不算,还有更甚者?”

王曜被他问得语塞,面皮微热,含糊道:

“总之……非是寻常闺秀作派。”

徐嵩在一旁打圆场:

“景亮,你就莫要再追问了,没见子卿为难么?”

尹纬却是不依,笑道:

“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有何可为难?子卿,非是我说你,你如今得太学看重,陛下赏识,前程已然铺开,婚姻之事,亦当考量。那董璇儿虽是其父官阶不高,然终究是官宦之家,清流之女,观其行事,对你一往情深,若能结此姻缘,于你仕途未必无益。你何必一味拒人千里之外?莫非……”

他话语一顿,目光锐利起来。

“你心中另有所属?是那龟兹春的阿伊莎,还是……那位英姿飒爽的毛统领?”

他此言一出,王曜执杯的手微微一滞,徐嵩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灯花“噼啪”轻爆一声,室内陷入短暂的静谧。

王曜垂眸望着杯中残酒,清澈的液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也映出心头那几分缭乱的情思。

阿伊莎的明媚笑靥、毛秋晴的清冷身影,乃至今日董璇儿那混合着痴缠与算计的泪眼,交替浮现。

他沉默良久,方缓缓道:

“景亮兄,此事并非如此简单。阿伊莎于我有救命之恩,共患难之情,其心纯善,其情赤诚。毛统领……则如雪山明月,皎洁高华,令人敬仰,曾多次相助,恩义难忘。至于董小姐……”他苦笑一下。

“其情虽真,然方式过烈,更兼其母如此,实非良配。曜出身寒微,前程未卜,于此等事,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又何敢妄攀高门,徒惹烦恼?更何况,如今太学业未成,济世之志未展,实非谈论婚嫁之时。”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而坦荡,既有对诸女的情分剖析,亦有对自身处境与志向的清醒认知。

徐嵩听罢,颔首表示赞同:

“子卿所言极是,婚姻乃终身大事,关乎品性契合,亦关乎志向同道,确需慎重。强求或盲从,皆非福祉。”

尹纬却只是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悠悠道:

“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子卿啊,你这想法,美则美矣,然则世间安得双全法?情缘二字,最是难解,往往非是人力所能规划。你今日不欲,未必能避他日之缘;你今日属意,亦未必能成他日之好。一切,但凭本心,顺势而为即可,何必自设藩篱,徒增烦恼?”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超然,又有几分宿命论的意味。

王曜知他见识不凡,此言亦非全无道理,然他性子中自有执拗坚守之处,一时难以被说服,只道:

“顺势而为,亦需持心以正。若因一时软弱或外界施压,做出违心之选,他日必生怨怼。曜宁愿此刻多些烦恼,亦不愿日后追悔。”

尹纬闻言,不再多劝,举杯道:

“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既心意已定,我便祝你早日觅得那一心人,届时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便是。”

徐嵩也笑道:“正当如此,子卿之才之品,何愁良配?”

三人相视一笑,共同饮尽杯中酒。

先前那点因董璇儿而起的尴尬与沉闷,在这番坦诚交谈与酒意熏染下,渐渐化于无形。

尹纬放下酒杯,忽又想起一事,问道:

“子卿,你今日这身赤袍,虽是那董娘子所备,然质地款式,倒似为你量身定做,颇为合身。你归来时,我观你气色虽倦,眉宇间却似另有一番经历,不全是因董府之事烦扰。你自董府出来后,至暮鼓方归,这一下午,莫非又去了何处?”

王曜见问,便将在京兆尹衙署偶遇慕容农,并随其前往光福里火场勘查,发现疑点、寻获证据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言语平和,并未刻意渲染自身之功,然其中细节之明晰、推断之精准,已令徐嵩与尹纬听得入神。

待他说完,徐嵩已是满面钦佩:

“子卿真乃奇才!于农事、经义、刑名乃至军国策论,竟皆有涉猎,且能洞察幽微,切中要害!那仓廪失火案,经你此番勘查,真相当可大白于天下矣!”

尹纬亦是目光闪动,抚掌叹道:

“妙极!子卿此举,不仅助那慕容农破解疑案,更间接挫了那苻登的气焰,煞了他的威风!想必此刻,那苻县令正为此事懊恼不已吧!痛快,当真痛快!”

他素来对苻登这等倚仗宗室身份、行事骄横之辈无甚好感,听闻此事,自是觉得解气。

王曜谦道:“二位兄台过誉了,曜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道厚兄身处权责夹缝,能持正不阿,坚持追查,方是此案关键。”

尹纬却道:“你也不必过谦,慧眼识疑,亲临勘验,此非寻常书生所能为。看来你那随郡学杨先生习得的刑名之术,倒是未曾搁下。他日若入仕途,掌刑狱、察吏治,必是一把好手。”

三人就此案又议论片刻,推断那仓吏周茂背后可能牵涉的利益网,以及慕容农后续可能面临的阻力,皆觉吏治之弊,积重难返,非一日之功可革除。

话题由此引申开去,又谈及淮南战事、襄樊僵局、关中民生,乃至太学内部近日动向,彼此交换见闻,各抒己见。

徐嵩忧心忡忡于苛政未解,百姓负担日益沉重;尹纬则冷言剖析各方势力角逐,对朝廷连年用兵带来的国力损耗深表忧虑;

王曜则结合籍田实践与沿途见闻,重申固本培元、劝课农桑乃当务之急。

虽见解偶有分歧,然皆出于拳拳公心,言辞恳切。

灯油渐涸,火光跳跃不定,将三人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窗外秋风愈紧,吹得窗纸噗噗作响,更显室内一灯如豆的温暖与安宁。

酒壶已空,果脯肉干亦所剩无几。尹纬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好了好了,国家大事,非我等在此空谈可解。夜色已深,明日尚有王博士的经义课,莫要误了时辰。”

徐嵩也起身道:“正是,子卿奔波劳碌,更需早些安歇。”

王曜经此一番畅谈,心中郁结尽去,只觉通体舒泰,倦意也阵阵袭来。

他点头称是,三人遂各自收拾案头,准备洗漱就寝。

就在王曜起身欲去取水盆时,尹纬忽地从后拍了他肩膀一下,嬉笑道:

“今日这番经历,虽开端尴尬,然结局倒也不坏。至少让我等知晓,子卿不仅才识过人,这‘赤衣郎君’的风采,亦是卓尔不群啊!”

徐嵩闻言,也不禁莞尔。

王曜先是愕然,随即想起自己归来时那一身刺目的赤袍,以及尹纬那“拜堂成亲”的调侃,不由失笑,转身作势欲打:

“好你个尹景亮,竟还敢取笑于我!”

尹纬大笑着躲到徐嵩身后,徐嵩也笑着张开双臂,作阻拦状。

三人顿时在这不甚宽敞的学舍内笑闹成一团,身影在墙壁上晃动,少年人的朝气与友情的暖意,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也冲淡了世事带来的沉重。

笑声朗朗,溢出窗棂,融入太学寂静的夜空,为丙字乙号舍画上了一个轻快而温暖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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