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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田垄故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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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烽烟四起,这般太平景象,不知能维系几时。”

王曜知他意有所指,便顺势问道:

“道厚方才言及自襄樊归来,不知那边战局,究竟如何了?今春别时,兄言及前途未卜,曜心中一直挂念。”

提及襄阳战事,慕容农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放下手中的陶碗,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这平静的田野,看到那千里之外硝烟弥漫的城墙。

“子卿既问,农便直言了。”

他叹了口气:“我军……唉,说是攻陷了襄阳外城,实则战事胶着,寸步难行,可谓艰难无比。”

他详细叙述起来:

原来秦军主力在长乐公苻丕指挥下,自今春围城,至今已逾半载。

襄阳城防却异常坚固,其城分为两重,东北背靠汉水,城墙本身便是汉水大堤,易守难攻。

苻丕的兵力只能在外城其他几面展开。

而城中守将朱序,及其母韩氏,皆非易与之辈。

“那朱序久经战阵,深识兵势,防守调度极有章法。”

慕容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其母韩氏,更非寻常女流,虽年事已高,却巾帼不让须眉。彼时我军日夜猛攻,城中丁男已悉数登城御敌,人力捉襟见肘。那韩氏竟亲率家中婢女百余人,并发动城中妇女,在城西北角原先墙体薄弱之处,另筑起一道长二十余丈、坚固异常的新城墙!硬生生将我军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堵死,如今襄阳军民,皆称此段新城墙为‘夫人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军猛攻西北角,付出惨重代价,眼见破城在即,却被这‘夫人城’当头拦住,寸步难进,将士们血染城墙,却难撼其分毫……”

王曜与周围凝神倾听的徐嵩、邵安民等人,闻得“夫人城”之事,皆为之动容。

一老妇,于危急存亡之际,竟能挺身而出,率众筑城,保全一城生灵,此等胆识与气概,足以令无数须眉汗颜。

慕容农继续道:“外城与中城之间,还有诸多堡砦,互为犄角,朱序防守得宜,又时常派遣小股精锐趁夜出城偷袭,焚我粮草,扰我营垒,令我军防不胜防,伤亡日增。长乐公麾下大将苟苌见此情形,曾进言道:‘今我以十倍之众,积粟如山,但掠徙荆楚之人内于许洛,绝其粮运,使外援不接,粮尽无人,不攻自溃,何为促攻以伤将士之命?’”

王曜闻言,眉头微蹙:

“此乃围城久困之策,虽可减少攻坚伤亡,然则迁延时日,耗费国力,且掠徙百姓,恐失荆楚人心。”

“子卿所见极是。”

慕容农点头:“然当时攻坚不利,伤亡惨重,长乐公亦不得不采纳此策。如今已分遣步骑五万,由苟池、石越、毛当等将统领,南下江陵一带扬威耀武,以震慑晋荆州刺史桓冲,使其不敢北上救援襄阳。同时,大军主力仍围困襄阳,并开始迁徙襄阳周边百姓往许昌、洛阳等地,意图断绝襄阳外援与粮源。”

他说到这里,声音愈发低沉:

“然则,自春徂秋,我军挥师十七万有余,顿兵坚城之下,耗时经年,损兵折将,却未靖全功,仅得一座残破外城,主力仍被阻于中城与夫人城之外。此等战绩,自天王即位以来,可谓……史无前例。”

他最后四字,说得极轻,却重重敲在众人心上。

“朝野对此,已是议论纷纷。”

慕容农抬眼看了看长安方向,低声道:

“听闻御史台已有风闻,即将上表弹劾长乐公苻丕,指其劳师糜饷,迁延无功……如今长安城中,暗流涌动啊。”

王曜默然,他虽远在太学,亦能从日渐加重的赋税、杨安伤重返京等事中,感受到这场战事带来的压力。

如今亲闻慕容农所述前线窘境,更觉心头沉重。

襄阳一战,竟成了吞噬大秦国力与士气的无底洞,而朝中对此的不满,显然也已积累到了极点。

天王的混一之志,朝臣的功名之心,与这残酷的现实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夕阳西下,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也为金色的田野披上了一层温暖的余晖。

一天的劳作接近尾声,田间的禾捆堆积如山,散发着谷物成熟的醇香。

慕容农看了看天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尘土,对裴元略及王曜等人拱手道:

“裴公,子卿兄,诸位,天色已晚,农需得从东门直接返回府邸,就此别过。”

裴元略颔首道:

“郎君辛苦,今日相助,老夫代诸生谢过。”

王曜亦起身相送,想起一事,笑道:

“慕容兄,你那卷《尉缭子》孤本,可还在我处妥善保管。你既已回长安,记得早日来取,再晚些,若被我翻烂了,或是见猎心喜,起了贪念,可不还你了!”

慕容农闻言,朗声大笑,用力拍了拍王曜的肩膀:

“子卿兄说哪里话!书赠知己,方得其所。足下若喜欢,便留在你处又何妨?他日兄台若著书立说,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那卷《尉缭子》能伴随左右,亦是它的造化!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眨眨眼。

“既是子卿催促,那农改日便去太学叨扰,顺便尝尝龟兹春的葡萄酿,看看是否真如传闻般醇厚!届时,你可莫要吝啬才好!”

言罢,再次与众人拱手作别,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那青色戎服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快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田埂尽头,唯有那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晚风中微微回荡。

王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

慕容农的归来,带来了前线最新的消息,也带来了更多关于时局的思考。

这太学的书斋,这东郊的田野,终究无法完全隔绝那席卷天下的烽烟。

他低头,看着手中因劳作而磨出的薄茧,再望向身边同样疲惫却面带满足的师友与乡民,还有那悄悄望向他、眼中带着关切与依赖的阿伊莎,只觉得肩头的担子,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暮霭中渐渐模糊,唯有城头隐约的灯火,如同这乱世中微弱却执着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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