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将军府献策(2/2)
“哦?郎君需要多久?需要查阅哪些舆图档案?老夫即刻命人取来。”
王曜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帅堂一侧书案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绢帛,从容道:
“不必劳动将军,学生于此间形势,略知一二,心中已有计较,即刻便可动笔。”
毛兴将信将疑,示意亲兵引王曜至书案前。
只见王曜凝神静气,挽袖研墨,动作不疾不徐。
待墨浓笔饱,他略一思忖,便即落笔。
初时稍缓,意在构思框架,继而笔走龙蛇,文思如泉涌,竟是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未有停顿。
他并非简单地应答苻坚所问,而是另辟蹊径,准备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奏章。
一份,乃是顺应上意,具体阐发在淮南战场该如何选将、如何排兵布阵,言辞缜密,颇具可操作性;
另一份,则是直抒胸臆,坦陈己见,力劝苻坚暂息兵戈,以固本培元为要,言语恳切,剖析利害入木三分。
这两份奏章,一明一暗,一迎合一逆耳,皆是他深思熟虑之作,将选择之权,完全交予毛兴。
就在王曜于帅堂奋笔疾书之时,东跨院毛秋晴日常理事的小公廨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公廨陈设简单,一桌一榻,数架兵书,墙上挂着弓袋箭囊,虽为女子居所,却无半分脂粉气。
毛秋晴与阿伊莎对坐于榻上,中间小几上摆着那具盛在木匣中的“西域舆盘”。
阿伊莎已将礼物奉上,并说明了挑选此物的缘由。毛秋晴初见这精巧的舆盘,眼中亦闪过一丝惊异与喜爱,尤其是听闻其可作推演之用,更是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良久。
“妹妹有心了,此物甚合我意。”
毛秋晴语气温和,不复门外时的刻意冷淡。
阿伊莎见她喜欢,心中欢喜,趁机说道:
“毛姐姐喜欢就好,其实……挑选此物时,子卿他也觉得甚好。”
她顿了顿,观察着毛秋晴的神色,见她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无太多表示,便又委婉道:
“今日来府上,也是子卿他一直挂念着姐姐,说昨日未能与姐姐好好说话,心中不安,定要亲自前来拜谢和致歉呢。”
毛秋晴放下舆盘,抬眸看了阿伊莎一眼,见她眼神清澈,满是真诚,知她是一番好意,想为王曜转圜。
她心中其实早在听闻王曜前来那一刻,那股子闷气便已消散了大半。
只是她性子清冷要强,昨日方负气离去,此刻若立刻对他和颜悦色,未免显得自已太过好说话。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阿伊莎的手,低声道:
“阿伊莎,你心地纯善,待人至诚,这是你的好处,只是……”
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
“你可莫要被王曜那副单纯耿直的样子给骗了,这小子……哼,瞧着老实,怕也未必是什么省油的灯。”
阿伊莎闻言一怔,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毛秋晴:
“毛姐姐,何出此言?子卿他……可是做了什么惹姐姐生气的事?”
她心知那日太学东门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毛秋晴神色,又不便直接刨根问底。
毛秋晴看着阿伊莎那全然信赖的模样,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董璇儿之事,说来琐碎,更牵扯到女儿家颜面与争风吃醋之嫌,她实不愿在阿伊莎面前多言,徒增烦恼,也显得自已小气。
她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
“没什么,些许小事,不提也罢。总之,你自已心中需有分寸便是。”
阿伊莎见她不肯明说,虽心中疑惑,也不好再问,只得乖巧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帅堂那边遣人来请,言王郎君事毕,欲告辞离去。
毛秋晴与阿伊莎回到帅堂时,只见王曜已搁笔立于案旁,书案上并排放着两卷墨迹未干的绢帛奏章。
毛兴正拿着其中一卷细看,粗豪的脸上满是惊异与赞叹之色,口中啧啧称奇:
“妙!妙啊!王郎君真乃奇才!不到半个时辰,竟能成此两篇雄文,条理清晰,见解深刻,老子……老夫真是服了!”
王曜谦道:“将军过奖,学生只是据实直书,仓促之作,恐有疏漏,还请将军斧正。”
毛兴大手一挥:“诶,郎君不必过谦!”
他指着那两份奏章。
“这两份奏章,一份详陈淮南方略,一份……嘿,郎君倒是胆大,直言劝谏,暂缓用兵。各有道理,着实让老夫难以抉择啊!”
王曜解释道:“此二者,一为顺应时势,一为学生本心。具体上呈哪一份,全凭将军权衡决断,学生不敢僭越。”
毛兴抚着粗硬的胡须,目光在两份奏章上来回扫视,沉吟不语。
此时,王曜见阿伊莎回来,又看天色渐晚,便向毛兴拱手告辞:
“将军,奏章已就,学生不便久扰,就此告辞。”
毛兴此刻心思已大半落在奏章之上,闻言也不强留,命毛秋晴代他送客。
毛秋晴默默送王曜与阿伊莎至府门。
临别时,王曜再次向她致谢,并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匣,轻声道:
“望统领……保重。”
毛秋晴只是微微颔首,依旧未有多言,但目光相对时,那股冰封的寒意,似乎已悄然融化了几分。
望着王曜与阿伊莎并肩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毛秋晴默立片刻,方才转身回府,径直来到帅堂。
堂内,毛兴仍在对着那两份奏章沉思。
毛秋晴走上前,拿起王曜所书的绢帛,仔细阅读起来。
越是细读,她清冷的眸子中惊异之色愈浓。
这两份奏章,一文一武,一进一守,皆非寻常书生所能企及。
那份淮南方略,对地势、敌情、将帅优劣的分析鞭辟入里,所提策略老辣周详,竟似深谙兵事;
而那篇劝谏暂缓兴兵的奏章,更是言辞恳切,直指时弊,将连年征伐对民力国本的损耗剖析得淋漓尽致,令人警醒。
“爹。”
毛秋晴放下绢帛,看向父亲。
“明日,您准备上呈哪一份?”
毛兴摸着粗硬的胡子,目光在那份劝谏的奏章上停留良久,虎目中光芒闪烁,显然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挣扎。
终于,他猛地一拍大腿,似乎下定了决心,当即将自己的抉择告与女儿。
毛秋晴闻言,眸光一闪,并未多言,只是将两份奏章小心卷起,收入匣中。
帅堂内烛火初上,映照着父女二人凝重的面容,明日朝堂之上,风波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