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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王临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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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固然壮丽。只是不知其中所藏,是圣贤真义,还是曲学阿世之辞?”

此言一出,满场俱寂。

博士们面色骤变,王欢眉头微蹙,卢壶更是上前半步欲要驳斥。

苻坚却摆摆手,笑意不减:

“周卿快人快语,朕就喜欢你这性子。今日既来,不妨好生看看,朕的太学是不是徒有其表。”

人群中的王曜凝视着周虓。

他曾听杨定说起过此人——原是晋国梓潼太守,数年前杨定族叔杨安领兵攻打梓潼,城破被俘后周虓拒不降秦,数次谋逃皆被擒回。

苻坚惜其才,竟不忍加诛,反授以尚书郎之职。

此刻见他当众讥讽太学,王曜心下不由暗叹:此人风骨虽佳,却也太过倨傲。

苻笙早已不耐烦,她踮着脚尖,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探索,终于锁定在丙字乙号舍几人所在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了下意识往吕绍肥胖身躯后缩了缩的杨定身上。

“杨定!”

苻笙脱口唤道,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瞬间打破了现场肃穆的气氛。

她竟提着裙摆,越过众人,径直朝那边走去。

羽林郎们微微骚动,见苻坚并无表示,便又恢复了肃立。

杨定脸色一僵,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吕绍努力挺起胖胖的肚子想挡住他,却被苻笙毫不客气地拨开:

“吕二,你挡着本宫了!”

她走到杨定面前,仰头看着这个高出她大半头的壮硕青年,语气带着委屈与嗔怪:

“你躲了我整整一个冬天!若非父王今日要来太学,我是不是还见不到你?你就这般厌见我?”

全场目光霎时聚焦于此。

杨定面红耳赤,额角青筋微跳,碍于礼数只能拱手低声道:

“公主殿下言重了……在下……学生不敢,只是学业繁重,不敢懈怠……”

“借口!”

苻笙眼圈微红:“你分明就是不想见我!那门亲事,你就这般不情愿?”

周遭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尹纬捻着虬髯,眼中满是玩味;徐嵩面露尴尬,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王曜也微微侧过脸,心下既觉莞尔,又替杨定感到几分窘迫。

苻坚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

“笙儿,休得胡闹,太学重地,岂容你儿女情长,纠缠不休?莫要扰了诸位师生。”

苻笙回头,见父王神色虽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又见周围无数道目光盯着,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狠狠瞪了杨定一眼,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你等着,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才悻悻然退回苻坚身后,站到苻宝身边,犹自气鼓鼓地瞪着杨定方向。

苻宝轻轻拉了下姐姐的衣袖,示意她冷静,目光却也不经意地掠过杨定身旁那几位同舍生,在王曜沉静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

那日父王回宫后,虽未多言,但提及“太学有一寒门学子,颇通农事,胆识亦佳”,她便留了心。

此刻见王曜虽衣着朴素,立于人群之中却如青松临风,自有一股沉静气度,与周遭或激动、或惶恐、或看热闹的生员迥然不同。

苻坚仿佛并未被这段插曲影响,对王欢笑道:

“祭酒,今日讲经可是在崇贤馆?朕与诸生一同听听课。”

“陛下请。”王欢躬身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移步崇贤馆。

馆内早已按照最高规格布置妥当,苻坚与两位公主坐于前方特设的席位,周虓被安排在苻坚下首,太学官员则陪坐两侧。

生员们按序入座,鸦雀无声。

今日主讲的是博士苏通,课题仍是《礼记·中庸》。

苏通学识渊博,讲解“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时,引经据典,阐发微言大义。

不少生员听得如痴如醉,频频点头。

然而,讲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时,周虓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讲堂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通话语一顿,面露不悦,却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苻坚微微侧首:“周卿似有高见?”

周虓毫不客气,朗声道:

“不敢称高见,只是觉得苏博士所讲,尽是些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之语!”

他霍然起身,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锐利。

“‘素其位而行’?若其位本就不正,莫非也要安之若素?‘不愿乎其外’?天下兴亡,诸人有责,岂可画地为牢,独善其身?”

他言语犀利,直指核心:

“譬如当下,秦据中原,自称正统,然礼乐征伐果真出自天子?还是出于氐、鲜卑、羌豪酋之手?太学在此教授华夷之辨、君子小人之别,却不思朝堂之上,多少真正秉持周礼、心存华夏的忠贞之士?所学与所用,岂非南辕北辙?如此‘致中和’,不过是空中楼阁,自欺欺人罢了!究其根本,仍是夷狄之法,难登大雅之堂!”

这番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崇贤馆内炸开。

诸生哗然,博士们面色铁青。

王欢眉头紧锁,卢壶更是气得胡须微颤。

周虓此言,不仅否定了太学的教学,更是直接抨击朝政,蔑视天王,其狂悖大胆,令人震惊。

苏通气得脸色发白,颤声道:

“周尚书!你……你岂可如此曲解圣贤之意!混淆视听!”

周虓冷笑:“曲解?苏博士,我倒要问你,《中庸》有云‘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此为何意?莫非这‘尊亲’也包括了恃强凌弱、吞并他国、毁人社稷之徒?太学在此空谈仁义,可能解释襄樊城外正入侵他国的十数万大军?可能解释这太学之中,多少学子苦读,只为博取功名,而非真正践行圣贤之道?”

他词锋如刀,步步紧逼,将太学乃至秦国推崇的“文治”批得体无完肤,更暗指其虚伪。

几位博士起身反驳,皆被他引经据典,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驳得哑口无言。

馆内气氛降至冰点。

苻坚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案几。苻笙面露恼怒,却插不上话。

苻宝则微蹙秀眉,看着周虓,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似有不忿,又似对其部分言论有所思索。

周虓愈发得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王欢身上:

“王祭酒,您乃海内大儒,莫非也认为在这太学之中,空谈些虚无缥缈的‘中和’,便能掩盖这煌煌大秦下的暗流涌动?便能消弭那南征北战带来的血泪哀鸿?若是如此,这太学与聋瞽之堂何异?这等学问,不学也罢!”

这话已是极重的羞辱。

王欢身躯微颤,脸色苍白,竟一时难以反驳。

满馆师生,皆被周虓的气势与犀利的言辞所慑,竟无人能站出来与之抗衡。

一种难堪的沉默笼罩了崇贤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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