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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血色葡萄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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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未说完,便见阿伊莎脸色已缓和些许,嘴唇泛起微弱的血色,顿时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直喘。

徐嵩已用陶碗温了些烈酒,递给毛秋晴:

“统领先喝口暖暖身子。”

毛秋晴接过碗却未饮,转而递给王曜:

“给他吧。”

王曜接过酒碗时,手指触到碗沿的温热,忽然想起在云韶阁抄书时,柳筠儿也曾递过这样一碗热酒。

只是那时的酒是甜的,此刻的酒却辣得呛喉,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点燃了他胸腔里压抑的怒火。

“陈三为何会在此?”

王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他望向门口被押着的恶奴,陈三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刀疤脸在灯火下扭曲如鬼。

徐嵩略一思忖,随即道:

“料来是平原公府的鹰犬罢了。之前崇贤馆之事,他们不敢明着动你,便指使这些地痞来寻帕沙大叔的麻烦。”

他捡起地上踩脏的借据。

“月息五分,分明是逼债夺产的幌子。”

王曜抱着阿伊莎的手臂骤然收紧。毛秋晴也淡淡道:

“之前我就听闻平原公苻晖近来在南郊扩充私产,强占了不少胡商的店铺。当时只当是坊间传闻,今日见那厮身上的腰牌刻着“平原公府”四字,才知这背后竟牵扯着如此龌龊。”

胡商多没有根基,便是被强取豪夺欺凌了,也难于申冤,这便是平原公府那些人愈加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多谢毛统领今日相救。”

王曜深深低头,青布短打的衣襟扫过阿伊莎的发丝。

“若、若他日有需王曜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毛秋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只淡淡道:

“举手之劳。”

她转向徐嵩。

“太学那边,你替他告三日假,就说……染了风寒。”

徐嵩连忙应诺,胡空也道:

“子卿放心,课业我会帮你抄录。”

夜色渐深,太学生们陆续告辞。

胡空临走时塞给王曜半袋麦饼,徐嵩则悄悄将一小包伤药放在灶台上,低声道:

“这是家传的金疮药,此行怕有什么跌打损伤,故随身带着,对刀伤有奇效。”

王曜望着他们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忽然想起丙字乙号舍的灯火——杨定的鼾声、尹纬的竹简、吕绍的笑骂,此刻竟成了遥不可及的温暖。

“你也回去吧。”

王曜对毛秋晴道。

“这里有我和帕沙大叔就行。”

毛秋晴却未动,黑色身影在灯火下凝成一道剪影。

她望着草堆上昏迷的阿伊莎,又瞥了眼王曜怀中沾血的短打,忽然道:

“我也留下吧。”

王曜一愣:“统领公务繁忙……”

“军府的事,明日再说。”

毛秋晴打断他,走到灶边坐下,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白羽箭,用刀刃仔细刮着箭杆上的漆皮。

“她若半夜发热,你不通医术,如何应付?”

帕沙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热汤:

“毛.....毛统领......多谢您救治小女……喝碗汤吧……阿伊莎她……她不会有事的……”

老胡商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血污淌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毛秋晴接过汤碗,却未喝,只是放在灶台上温着。

她继续刮着箭杆,动作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王曜将阿伊莎缓缓放平在床榻上,少女的呼吸渐渐均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锁骨,带着薰衣草与药草的混合香气。

他低头望着她沉睡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蜷缩在炉边,火光照亮她蜜色的脸颊,像颗熟透的葡萄。

护卫们已押着恶奴远去,巷外只余下更夫的梆子声。

毛秋晴忽然开口,声音比夜色更沉:

“你可知,去年在陇西,我见过许多像她这样的胡女。”

王曜抬头,见她正望着灶中跳动的火光,黑色袖管下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如弓:

“她们随商队穿越流沙,有的死在半途,有的被马贼掳走,能活着到长安的,十中不过一二。”

她顿了顿,箭杆上的漆皮已刮尽,露出内里光滑的桑木纹理。

“阿伊莎算幸运的。”

王曜默然。

他想起帕沙账簿上的“欠”字,想起阿伊莎发间褪色的琉璃珠,想起酒肆里那坛永远喝不完的马奶酒。

原来这看似鲜活的“龟兹春”,竟是用无数流亡者的血泪浇灌而成的。

“统领为何要帮我?”

王曜忽然问,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毛秋晴刮箭杆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你和裴大人说的话,我听到了。”

“哪句?”

“‘顺天时,量地利,终需人事相济。’”

她将刮好的箭杆放在膝头,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箭杆上镀了层银霜。

“我爹常说,大秦最缺的,不是能征善战的将军,而是肯弯下腰种地的书生。”

王曜的心猛地一颤,只道这抚军将军倒不似寻常武夫。

他望着毛秋晴的侧影,黑色胡服勾勒出她劲瘦的肩线,腰间横刀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夜色渐浓,灶火渐渐微弱。

毛秋晴不知何时已靠在灶边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那支桑木箭杆。

王曜轻轻放下阿伊莎,为她掖好被角,又取过一件帕沙的羊皮袄,盖在毛秋晴身上。

少女的呼吸与女统领的鼾声在寂静的酒肆里交织,如同两支不同的曲子,却在这一刻奏出了和谐的韵律。

王曜坐在草堆边,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光透过酒肆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阿伊莎裙裾上散落的葡萄藤纹。

他想起白日在籍田开沟时磨破的手掌,想起帕沙额头的鲜血,想起阿伊莎腰间那道狰狞的伤口。

原来澄清寰宇的路,不仅在太学的经卷里,也在这血色浸染的葡萄藤下,在每一个为生存而挣扎的灵魂中。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血泡,忽然握紧了拳头。

明日太阳升起时,他要做的,不仅是研习经义,更要查清陈三背后的平原公府,为阿伊莎,为帕沙,为所有在长安南郊挣扎求生的四方平民,讨一个公道。

灶火彻底熄灭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王曜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巷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太学的钟声隐隐传来,悠远而沉重。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人生,也将在这个血色的黎明,迎来新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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