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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崇贤馆激辩(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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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不再看王欢脸色,更未瞥王曜一眼,神态自若地领着那帮垂头丧气的“跟班”,步履稳健地穿过寂静的大堂,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将整个混乱的烂摊子和压抑的气氛,全然抛在了身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整个崇贤馆内的空气,依然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卢壶与苏通连忙上前,对王欢低语了几句。

王欢面色无波,只淡淡颔首,示意苏通继续进行授课。

苏通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整理案上书简,朗声道:

“诸生……肃坐!书接上回……”

然而此刻,谁还有心思听那“礼”字精义?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和苻晖临走时那份轻描淡写的“歉意”与倨傲,以及王欢那无形中带来的庞大压力,如阴云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王曜默默归座,杨定、吕绍、徐嵩等也相继坐下。

杨定犹自脸色铁青,胸脯起伏,显然余怒未息。

吕绍则有些后怕地看着祭酒的方向,胖脸上还带着未退尽的潮红。徐嵩忧心忡忡地望着王曜。

那提问被斥的学子早已瘫软在座位上,失魂落魄。

其余大多数学子,无论门第高低,此刻皆是心有余悸,望向王曜的目光既隐含敬佩其胆识才学,又夹杂着深深的畏惧。

得罪了平原公苻晖,在这太学、乃至这京师,日后只怕寸步难行!

一堂本该研精覃思的《礼记》课,就在这诡异难言的低气压中草草收场。

散学时,钟磬声显得格外沉闷。

生员们纷纷起身,却步履沉重,窃窃私语,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后排那个沉静的身影。

王曜正整理散落的书简。这时,一个瘦削身影急匆匆自门口挤入,穿过尚未散尽的人流,来到王曜面前,正是胡空。

“子卿贤弟!”

胡空面色苍白,语带急切,声音压得极低。

“方才……方才……唉!愚兄在后排……只恨身无缚鸡之力,无法护持……贤弟你可……无恙乎?”

王曜见是胡空,拱手回道:

“原来是胡兄,承蒙挂念,我无恙。”

胡空目光充满了忧虑与后怕,显然目睹了全过程。

刚才看到王曜被围攻,他本也想出言相助,但一想到滞留西偏甲院的妻女,胸中已滚烫的热血又慢慢冷却了下去。

此刻看到王曜平静的面容,心下稍安,随即又匆匆一揖:

“今日事繁……愚兄心忧拙荆,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子卿叙谈!”

言罢,用歉疚又无奈的眼神看了王曜一眼,便急急转身,消失在鱼贯而出的人群中。

王曜望着胡空匆忙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刚欲与杨定等人一同离座,又一道沉稳中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王兄有胆有识,令人钦佩。”

王曜转头望去,见一位身着青麻裾衣、约莫二十余岁的青年站在几步开外。

此人肤色微呈健康的黝黑,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中带着一股儒雅书卷气,身形挺拔,卓尔不群。

他正含笑向王曜拱手:

“京兆慕容农,草字道厚。适才崇贤馆内之论,虽风波迭起,然足下忧怀黎庶,立足经典以正视听之胆魄学力,令不才心生折服。冒昧请教,足下可是弘农王曜王子卿?”

慕容?!王曜心头微微一震。

在这秦国太学,慕容这个姓氏,可谓特殊而敏感。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依礼还揖:

“不敢当。在下正是王曜。慕容兄过誉了。适才一时激愤,言辞或有欠妥,惹下这般风波,实乃轻浮孟浪之举。”

慕容农笑容坦荡,毫无介怀:

“子卿兄此言过谦了,仗义执言,岂曰孟浪?身处庙堂之高,能不忘江湖之远,此乃真君子器宇。道厚唯恨未能早些与子卿兄结识。”

他语意真挚,目光坦率,并无一丝虚伪作态。

王曜见其气度不凡,心中也生几分好感:

“慕容兄风仪清朗,气度雍容,亦令曜心折。”

一旁尚未离去的杨定皱了皱眉,并未走近,只是眼神复杂地在慕容农身上扫过。

吕绍则小眼微动,略显局促地拉了拉杨定的袖角,示意该走了。

徐嵩只是远远地向王曜颔首示意,也未上前。这微妙的态度,已无声传递出他们对“慕容”这个姓氏的忌惮与疏离。

慕容农何其敏锐,将诸人反应尽收眼底,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随即又恢复洒脱坦然。他面向王曜,爽朗笑道:

“萍水相逢,言谈甚欢。不巧今日课已散,农尚有他事。改日若有闲暇,不知子卿是否肯拨冗,与农在书舍或……或他处饮一盏清茶,切磋一番经义?”

他言语间略作迟疑,显然斟酌着地点,以免引起过多非议。

王曜知慕容农处境微妙,此人态度温雅且言语恳切,自无拒绝之理,便坦然应道:

“曜求之不得。改日定当叨扰道厚兄清谈。”

“如此甚好!”

慕容农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欣喜。

“那便一言为定,改日再叙!先行告退。”

说罢,再行一礼,转身汇入离去的学子人流,步履依然从容,却在这崇贤馆散学后的凝重空气中,留下了一道微显孤清的身影。

王曜目送他离去,又看向周围杨定、吕绍略带怪异的神色,心中了然。

胡空的匆匆,慕容农的微妙,杨定吕绍的沉默,翟辽的狠毒,苻晖的倨傲……这太学,这长安,已然向他张开了其复杂而真实的一角,远非仅闻诗书礼乐那般纯粹。

杨定这时才重重哼了一声,拍了拍王曜肩头:

“好小子!有胆色!那尹胡子若非昨日贪吃,闹坏了肚子,此刻怕也要拊掌高呼!不过……日后再对上那膏粱子,须得更小心三分!今日若非祭酒及时……哼!”

他话语未尽,但担忧之意昭然。

王曜左右观瞧,果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尹纬。

吕绍想了想,也凑近低语:

“子卿,慕容家那些人……身份敏感,相交须慎重……”

他小眼带着忧色,显是一番好意。

王曜默然点头,收拾好书箧:

“多谢子臣兄、永业兄挂怀,今日之事,搅扰诸位兄弟,实为抱歉。曜记下了。”

他抬头望向崇贤馆外广阔的天空,流云舒卷,阳光恰好被一片厚云遮住,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殿宇巍峨的太学。

初春的空气明明透着暖意,可他心中却感到一份沉甸甸的冰冷。

前方的路,必将比那初入长安的官道,更加崎岖而莫测。

他紧了紧肩上的书箧,挺直脊背,在一道忧虑且欣赏目光的注视下,毅然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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