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张益唐的哥廷根朝圣(2/2)
张益唐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正是他工作中遇到的核心难点!无穷多个振荡项叠加,其相位如果随机,会导致相互抵消,从而无法提取有效信息;但如果存在某种相关性,则可能产生建设性干涉,从而凸显出素数对的信号。如何控制这恐怖的“相位干涉”,是问题的关键!
赵小慧似乎看穿了他的思绪,激光笔指向了笔记中最核心、也是最令人拍案叫绝的部分:“而希尔伯特陛下最天才的贡献就在这里。他没有试图去直接控制那看似混乱的无穷和。他发展了一套独创的、极其精细的振荡积分估计方法,结合他对零点分布规律的深刻洞察,成功地证明了:对于他所研究的那类特殊性序列,这些振荡项 Σ [x^(iγ_n) \/ p] 的相位,并非完全随机,而是存在着一种微妙的、非局部的相干性!”
“非局部相干性?”张益唐忍不住低声重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是的,”赵小慧肯定地点头,语气中带着对先贤智慧的无限钦佩,“他证明了,在这些序列对应的L函数零点中,存在某种隐藏的对称性或群结构,导致主要贡献的振荡项之间,其相位差被某种算术几何的内在规律所约束,不会完全抵消,反而能产生建设性的叠加。正是这种建设性干涉,使得在显式公式中,代表‘素数对’的项能够从背景噪声中脱颖而出,从而被有效地估计和下界估计!”
她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指着一个清晰的结论框:“基于这一系列深刻的分析,希尔伯特陛下最终成功地证明了,例如,在斐波那契数列(这可以看作某种二次域对应的算术序列)中,存在无穷多对素数 (p, p+60)。”
“……”
寂静。会客室里只剩下窗外的风雪声,以及张益唐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死死地盯着那份百年前的笔记,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复印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大脑仿佛被一道强烈的闪电劈中,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汹涌澎湃的思绪淹没。
1911年!希尔伯特在1911年!
一个多世纪以前!当全球数论界还在为自然数中孪生素数的存在性绞尽脑汁,当筛法的发展还在初级阶段时,希尔伯特,这位哥廷根的巨匠,竟然已经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触及了这类问题的本质核心!他不仅提出了问题,更是指明了一条远比筛法更深刻、更接近问题根源的路径——通过L函数的零点分布及其振荡项的干涉效应来研究素数分布!
张益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沮丧?他耗费多年心血,将筛法优化到极致,取得了被誉为里程碑的成果,证明了7000万的上界。然而,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看到,早在一个世纪前,希尔伯特就已经手握一张更精确、更本质的“地图”,他不仅知道目的地,甚至已经勘测出了通往目的地的、更笔直的主干道!而自己,以及整个数论界的大多数人,这一个世纪以来,仿佛是在地图标注的主干道旁,用最原始的工具,艰难地开辟一条崎岖的、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虽然也取得了进展,但其中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艾莎学派吗?这就是哥廷根吗?张益唐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墙上希尔伯特那睿智而深沉的肖像,扫过赵小慧殿下平静而深邃的眼神。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如此具象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学派的恐怖统治力”,什么叫做“思想的绝对超前性”。这并非资源或权力的垄断,这是一种智力维度的碾压,一种学术洞察力的世代积累所形成的、令人绝望又令人无比向往的高度。
赵小慧静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他的震撼与沉思。她理解这种感受,每一个真正接触到学派核心遗产的外部顶尖学者,几乎都会经历类似的思想冲击。
良久,张益唐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吐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比的敬意:“……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希尔伯特先生……他看到的,是问题的‘心脏’……而我们这一个世纪,大多只是在‘皮肤’上努力……”
赵小慧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而充满期许:“希尔伯特陛下的工作,是学派‘几何化’思想在解析数论中的一次辉煌实践。他将序列的算术性质,转化为L函数的解析性质(零点分布),这本身就是一种‘几何化’的视角。这条路,并未穷尽,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张教授,您的工作已经打开了局面,而希尔伯特陛下留下的思想遗产,或许能为您,也为所有致力于此的同行,指明下一步的方向。”
张益唐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最初的震撼过后,是巨大的兴奋和强烈的求知欲。他手中的这份笔记,不再是故纸堆,而是通往新世界的藏宝图!
这次哥廷根的朝圣,远比他预想的更加震撼,也更具收获。他不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文献,更完成了一次认知的升华。他看到了差距,也更清晰地看到了未来的道路。零点的未尽之路上,这位孤独的探索者,在古老的圣地,找到了新的、来自百年前先贤的智慧火种,他将带着这火种,重返他的战场,继续向孪生素数猜想那最终的堡垒,发起新的、更有力的冲击。而艾莎学派的深厚底蕴,也通过这次平静的会面,再次向世人展现了其跨越时空的、令人敬畏的思想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