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永恒皇冠的沉默(2/2)
这个词,再次被说出。在志村与晴子如此辉煌的成就之后,在数学界几乎众口一词的期待之中!
绝对的、长达一分钟的、令人灵魂出窍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轰然爆发的、几乎要掀翻整个礼堂穹顶的、混合着极度震惊、茫然、恐惧乃至一丝荒谬感的巨大哗然!
“空……空缺?!!”一位德高望重的德国数学家失声惊呼,手中的节目单飘落在地都浑然不觉,“这……这怎么可能?!志村的相对岩泽理论,这……这几乎是重新发明了代数数论的研究范式!晴子的分类定理,这……这是将初等数论的核心难题连根拔起,移植到了现代几何的土壤中!这样的成就……这样的成就还不够格?!那黎曼奖到底在等什么?!难道在等上帝亲自下来证明黎曼猜想吗?!”
“疯了……疯了……”一位法国解析数论学家抱着头,脸上写满了世界观崩塌的绝望,“我们……我们还在为改进一个筛法系数而沾沾自喜……他们……他们学派内部,已经把志村和晴子这种级别的、足以开创一个时代的工作,视为‘常规进步’了?! 这……这已经不是‘高标准’了,这是……这是神域的标准!是只有数学之神才能触及的门槛!”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会场蔓延。尤其是数论学家们,他们的感受最为深刻和惨烈。
“解析数论……完了……”一位以圆法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着称的学者面如死灰,“哈代和李特伍德……他们在1920年开创圆法,拿到了第二届黎曼奖……那是真正从无到有地创造了一个强大的新工具,是‘从0到1’……可现在……圆法、筛法,这些曾经的王牌,在学派眼里,恐怕都只是他们‘几何化’范式下,某个特定‘几何实现’的、笨拙的、古典的‘近似计算技巧’罢了! 我们穷尽一生精进的技艺,在人家看来,只是需要被‘几何化’解释的、低维的‘现象’!黎曼奖,我们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了!”
“代数数论呢?”他旁边的人苦涩地反问,“志村哲也就是代数数论的现世神!你还能找出一个在代数数论领域比他更深刻、更有开创性的人吗?连他都拿不到……我们这些凡人,还有什么指望? 这奖……根本就是为艾莎学派的历代‘神王’内部传承准备的! 外人……根本没资格觊觎!”
“组合数论?初等数论?”有人绝望地环顾四周,“晴子夫人已经做到了极致!她把最‘初等’的问题,提升到了最‘高等’的几何框架下!这条路径,已经被她走到了近乎终点!后来者还能做什么?纯数论领域,从解析到代数到组合,所有能开创大场面的方向,几乎都被艾莎学派这只‘巨兽’占领了制高点,并且用他们那套‘几何化’的武器,武装到了牙齿!”
“那我们……我们这些‘凡人’数学家,还能做什么?!”一个年轻学者几乎崩溃地喊道,“难道真的只能像上次说的,去研究随机过程、概率论、鞅论吗?可……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声音颤抖起来,“泛函分析是希尔伯特开创的!概率论的基础是柯尔莫哥洛夫,但严格化离不开测度论,而学派在遍历论和谱理论上的应用登峰造极……就连应用数学……别忘了,冯·诺依曼也是学派的紧密盟友! 天啊!纯数学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被这只‘巨兽’的影子笼罩了!”
就在这时,一位研究数学史的老教授,用颤抖的声音,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历史的慰藉,提出了一个“反例”:“也许……也许不是完全没希望?别忘了哈代! 第二届黎曼奖得主哈代!他不是学派领袖!他和李特伍德开创的圆法,是真正的从无到有!这证明黎曼奖并非完全排斥学派外的、真正的开创性工作!”
然而,他身旁的人立刻泼了一盆冰水:“哈代?那是1920年!那是上古时代!那时的数学版图还有大片空白!现在呢?整个纯数学的‘世界地图’都已经被勘探了一遍,所有可能诞生‘新大陆’的海域,都飘着艾莎学派的‘几何化’舰队! 现在还想做出哈代那种级别的、完全独立于学派主流范式之外的‘从0到1’的开创性工作?其难度,堪比在二十一世纪还想凭个人力量发现一个新品种的、能改写进化史的大型脊椎动物!概率几乎为零!”
这番对话,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许多人心中残存的侥幸。黎曼奖的空缺,这次传递出的信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它不仅要求工作足够伟大,更要求这伟大,必须是“开天辟地”式的,必须是“前无古人”地开辟一个全新的、主流的、可持续发展的数学方向。而在艾莎学派“几何化”这头已然吞噬、同化并主宰了几乎整个纯数学世界的“巨兽”面前,想要再开辟出一个能与之比肩的、全新的“数学主大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格罗腾迪克和德利涅平静地站在台上,坦然接受着台下如同海啸般的震惊、质疑乃至一丝愤怒的目光。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在宣示一种超越世俗理解的、绝对的学术信仰:黎曼奖的皇冠,只为那些能够为数学宇宙“安装新维度”的“神迹”加冕。否则,宁可空置,也绝不降低其神格!
志村哲也与中森晴子坐在台下,最初的愕然过后,脸上露出的,并非失望或不满,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撼、释然与更深沉责任感的情绪。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格罗腾迪克那番话的含义。他们的工作再辉煌,也确实是在前辈开辟的航道上航行。黎曼奖的这次空置,如同一次最严厉的洗礼,将他们内心可能滋生的丝毫自满彻底击碎,并将一种更加恢弘、更加不可推卸的使命压在了他们的肩上:不要满足于做优秀的“继承者”与“拓展者”,要努力成为下一个“开辟者”!
第十届黎曼讨论会,就在这种空前绝后的震撼、反思与对数学未来的无限深思中,落下了帷幕。黎曼奖的再次空置,非但没有削弱其权威,反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其“神性”烙印,深深地刻入了每一个数学家的灵魂深处。它宣告了,在艾莎学派这座“神域”的尺度下,数学的探索,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向绝对真理的朝圣,而黎曼奖,只授予那些真正为这条朝圣之路,开辟了全新星系的“创世神”。
零点的未尽之路,因为这座再次沉默的永恒皇冠,而显得更加漫长、更加崎岖,也更加充满了不容丝毫妥协的、神圣的严酷与壮丽。
(第四卷上篇 第十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