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匠的审阅(2/2)
书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格罗腾迪克和邦别里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浓厚的兴趣。这个表述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概念进步!它意味着,哥德巴赫猜想这个数论难题,原则上可以被纳入代数几何的庞大武器库中来研究!
“非常精彩的概念转换,陈教授。”格罗腾迪克由衷地称赞道,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谨,“但是,魔鬼在细节之中。您现在面临几个巨大的挑战,也是我们审阅的核心:”
“第一,严格性。您如何严格定义您所说的簇x_N?它是否是一个光滑的、性质良好的概形?您如何确保d_a和d_b是良定义的闭子概形?特别是,您如何用概形论的语言,精确刻画‘a是合数’这一算术条件?这可能需要用到赋值理论和除子的局部方程。”
“第二,非空性的几何意义。即使Z_N在集合论意义上是非空的(即存在点),在代数几何中,我们更关心的是它的‘维数’ 和‘不可约分支’ 等几何不变量。一个零维的、只有有限个点的Z_N,与一个正维数的Z_N,其几何意义和证明难度是天差地别的。您需要明确您的目标:是证明Z_N非空(即至少有一个点),还是证明它有某种‘丰富’的结构(例如,是Zariski稠密的)?后者才更符合‘几乎所有偶数都可表’的强形式。”
格罗腾迪克的问题,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瞬间剖开了陈景润工作中最薄弱、也最关键的环节。陈景润的构想是天才的,但其具体的数学实现,还停留在直观和初步的“翻译”阶段,距离现代代数几何所要求的严格性还有巨大的差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一场高强度、高难度的“论文答辩”。陈景润竭尽全力,用他这四年艰难学来的几何语言,试图回答两位巨匠连珠炮似的提问。他尝试用希尔伯特多项式来定义x_N的模空间结构,用素理想和剩余类域来刻画“合数”条件,用上同调维数来讨论Z_N的可能结构……
过程极其艰辛。他常常词不达意,对许多精细的技木性概念(如平坦性、光滑性、固有态射)的理解不够透彻,导致他的论证链条中出现了不少漏洞和模糊之处。邦别里多次打断他,指出其构造中无法绕过或忽略的严格性条件。格罗腾迪克则更侧重于引导他思考更本质的结构性问题,例如:“您的构造是否具有函子性?当N变化时,x_N 和 Z_N 是否构成一个以偶数为指标的‘簇的序列’或‘概形的塔’?这其中是否存在某种极限结构或递推关系?”
陈景润汗流浃背,但他没有退缩。他像一名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士兵,凭借惊人的毅力和对问题本质的深刻洞察,顽强地扞卫和修正着自己的框架。有时,当他用一个巧妙但略显“初等”的类比来解释一个复杂的几何概念时,邦别里会皱起眉头,而格罗腾迪克眼中反而会闪过一丝理解甚至欣赏的笑意——他看到了陈景润正在努力进行的这种不同数学文化间的“转译”工作的价值。
最终,当讨论暂告一段落时,陈景润的手稿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问号。他也精疲力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格罗腾迪克总结道:“陈教授,您的工作,其核心思想是极具启发性和价值的。您成功地将哥德巴赫猜想表述为一个漂亮的几何问题:Z_N 是否非空? 这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贡献,它为这个古老难题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潜力的研究路径。”
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但是,您目前的具体实现,在技术上还远未达到严格的标准。您面临的挑战,是将您这种卓越的几何直觉,用现代代数几何(概形论、上同调理论)的严格语言重新锻造一遍。这需要您进一步深入学习,并与这个领域的专家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邦别里补充道:“不过,这条路径本身是通向我们目前未知的领域。也许,证明Z_N的非空性,需要发展新的相交理论工具,或者需要对这类特定簇的上同调进行极其精细的估计。这本身就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陈景润深深鞠躬,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认可的激动,有看清差距的清醒,更有明确了前进方向的坚定。他知道,他的“转轨”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成功地将哥德巴赫猜想这艘巨轮,驶入了几何化的新航道。剩下的,就是用更坚固的材料、更精湛的工艺,去建造能够航行在这条航道上的新船。
这次“巨匠的审阅”,没有给出完美的证明,却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概念认证”。它标志着,来自东方的解析数论大师,以其惊人的毅力与洞察力,已经成功地叩响了“神域”的大门,并开始尝试用那里的语言,书写自己毕生追求的数学诗篇。零点的未尽之路,也因此增添了一条独特而充满希望的、连接着古老智慧与未来图景的岔路。
(第四卷上篇 第七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