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尘封的转交(2/2)
哈根双手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包裹,指尖能感受到旧纸张的脆弱质地。一时间,他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人心的不知足:绝望中的狂喜与更深的怅惘
在接过包裹的一刹那,哈根内心首先涌起的是一阵巨大的、几乎令人晕眩的狂喜!黎曼的手稿!即使是抄本,是散页!这是第一手的、无可争议的历史文献!是伯恩哈德·黎曼,那位复分析之父的原始思想记录!这对于他的数学史研究来说,简直是天降瑰宝!这足以让他的论文拥有坚实的、令人羡慕的史料基础,足以在史学界引起轰动。与片刻前那种被彻底拒绝的绝望相比,这简直是峰回路转,是绝处逢生!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短短几秒,就被一种更深刻、更尖锐的刺痛感所取代。人心的不知足,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刚刚触摸到了可能存在的、更大的秘密——《致黎曼猜想的婚书》,那可能蕴含着艾莎·黎曼最核心几何化思想的、唯一幸存的直接记录——却被永远地隔绝了。而现在,他手中得到的,虽然是极其珍贵的黎曼父稿,但毕竟是父亲的,是已知的,是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数学界消化了的(尽管原始手稿价值连城)。这与那本近在咫尺却被封印的、属于女儿的、可能指向未来的《婚书》相比,仿佛是用一件传世珍宝,换回了一件同样珍贵、却已知其大致轮廓的文物。
“彻底断了念想也好……结果嘛我拿到了……且知道明明可能会有更多的信息但是拿不到啊!”
这种矛盾的心境,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哈根。他一方面理智地告诉自己:“知足吧!你得到了黎曼的手稿!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应该狂喜!” 但另一方面,那个幽灵般的“但是”却如影随形:“但是……那本《婚书》……艾莎的《婚书》……它就在那里,就在那个房间里,我甚至看到了它的样子……我却永远无法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这种“失之交臂”的遗憾,远比“从未拥有”更加刻骨铭心。它就像一个人被告知中了大奖,却被禁止兑奖,转而得到一笔不小的安慰奖。安慰奖固然好,但那个失去的头奖,却成了心中永远的刺。哈根此刻深刻地体会到了历史学家的宿命:你永远只能触及历史的碎片,而那最完整、最核心的真相,往往被时光、偶然或个人的意志,永远地封存在了彼岸。
历史的重合:无意间的托付与既定的轨迹
哈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这个包裹。罗娜这无意间的、近乎随意的托付,恰恰完美地解释了数学史上一个已知的事实:为何理查德·戴德金手中会保存有一部分黎曼的手稿?后世学者一直对此有所了解,但其流转的具体细节却模糊不清。此刻,历史在哈根眼前完成了闭环。艾莎·黎曼在生命终点,仍不忘整理父亲的遗稿,并指定由其学术挚友戴德金继承。而执行这一遗愿的,正是这位忠诚且记性良好的女仆罗娜。只是由于战乱、距离和罗娜自身地位的局限,这一转交被延迟了数年,最终,通过他——一个偶然闯入的数学史家——阴差阳错地得以完成。
这个发现,让哈根感到一种作为历史参与者的奇异使命感。他手中捧着的,不仅是一叠旧纸,更是一段历史的因果链,是连接黎曼、艾莎、戴德金这三个名字的实物证据。
尾声:承载与缺憾
哈根郑重地向罗娜保证,一定会将包裹安全转交给戴德金教授。罗娜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仿佛终于完成了一项搁置已久的心事。对她而言,完成小姐关于“老爷手稿”的嘱托,是职责的履行,是可以公开的、合乎情理的。而守护那本《婚书》,则是私密的、高于职责的情感承诺。两者界限分明,不容混淆。
哈根离开了罗娜的家,走在哥廷根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手中的包裹有了切实的重量和温度,但他心中那个关于《婚书》的黑洞,却更加深邃和冰冷。他得到了很多,黎曼的手稿将让他的研究熠熠生辉。但他失去的——或者说,数学界失去的——可能更多。那本《婚书》,就像数学宇宙中一个永远无法观测的暗物质星球,它的存在可以被间接感知(通过艾莎已发表的思想片段和他人的转述),但其真正的构成和奥秘,将随着罗娜的忠诚,永远沉没在时间的深海里。
零点的未尽之路上,因此又多了一个永恒的谜团。后世的数学家们,可以沿着希尔伯特铺就的分析大道、外尔指出的群论之桥、嘉当勘探的几何深谷继续前进。但他们将永远无法确知,在那条被艾莎·黎曼本人称为“婚约”的神秘小径的尽头,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幅直抵核心的图景。哈根,这位历史的搬运工,亲手接过了一份珍贵的遗产,也亲手确认了一份更珍贵遗产的永久失落。这种承载着巨大缺憾的收获,或许,正是历史研究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