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巨匠的审视——与克莱因的交锋(2/2)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黑板上那个复杂的黎曼面草图,然后重新回到艾莎苍白的脸上。
“但是,艾莎小姐,”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你所谓的这个‘流’,其精确定义是什么?是复平面上的向量场?是黎曼曲面上的测地流?还是某种我们尚未定义的、更一般的变换群作用?它的存在性和唯一性如何证明?”
艾莎感到一阵眩晕,黑板上的图形似乎开始旋转。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她指的是参数变化引起的函数值变化路径,是一种描述性的、帮助理解整体性的方式……
但克莱因没有给她组织语言的时间,他的问题接踵而至,步步紧逼:“更重要的是,你如何保证,这种基于……嗯……‘几何比喻’的论述,在涉及极限过程、在处理无穷级数的收敛性、在面对奇异点的精细结构时,不会崩溃?数学不是诗歌,艾莎小姐。我们不能仅仅依靠比喻和直觉前进,无论它们多么诱人。”
他最后的一句话,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尤其是在《数学年鉴》这样的刊物上,我,作为主编,无法接受一种缺乏严格e-δ 语言基础、缺乏每一步明确定义和推理的论述。思想的翅膀固然需要想象力的托举,但最终,必须落在逻辑的坚实大地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艾莎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冷。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同情、好奇、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克莱因的质疑,并非针对她个人,甚至不是完全否定她的想法(他承认了“启发性”),而是直指她方法论的核心矛盾:她那充满几何动感的、整体性的“看见”,与当时数学界奉为圭臬的、基于极限和局部严格性的“e-δ 语言”之间的深刻鸿沟。
他要求她将那条在脑海中汹涌奔腾的、充满生命力的“几何之河”,分解、固化为一条由无数个“e-δ”砖石严密砌成的、僵硬的运河。这不仅是翻译,这近乎是一种阉割。
那一刻,艾莎清晰地意识到,她与主流数学界的矛盾,被这次交锋定义了。克莱因,这位本可能在思想上与她有更多共鸣的几何大师,此刻却成了旧范式最权威、最严格的“质检官”。他并非敌人,他甚至可能是她思想未来最重要的评判者和可能的支持者,但前提是,她必须通过他那近乎苛刻的、基于分析严密性的检验标准。
她努力稳住呼吸,试图回答,声音干涩:“教授先生,我理解您的关切。这个‘流’可以尝试定义为……是参数沿着……黎曼面上的路径……” 她的解释在克莱因冷静的、等待更精确定义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她无法在短时间内,用当时成熟的数学语言,完美地定义她脑海中那个动态的、整体的图景。
讲座的后半段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艾莎尽力用更“传统”的方式完成了报告,但最初的灵光已然黯淡。讨论环节也显得谨慎而克制。
研讨会结束后,艾莎几乎是逃离了那个房间。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克莱因的话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她的心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工作将面临最严峻的挑战。她不能再满足于在阁楼里描绘壮丽的几何蓝图,她必须耗费巨大的精力与时间,将那些优美的直觉,一点一点地“翻译”成分析学界能懂的、那种“僵硬”的e-δ语言。
这无疑是一个痛苦而耗神的过程,对于她本就不充裕的时间和脆弱的健康来说,不啻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但与此同时,在她内心深处,一种异样的决心也开始萌芽。克莱因的审视,像一面冷酷的镜子,照出了她思想中那些还不够坚实的部分。要想让她的“解析拓扑动力学”被世界接受,她必须经受住这种淬炼。
巨匠的审视,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虽然寒冷刺骨,却也让她前进的道路,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崎岖。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庄严的数学大楼,然后转过身,裹紧披肩,独自一人,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回了她那个堆满未竟草稿的阁楼。她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她必须为她的几何直觉,锻造一副能被主流数学界认可的、用e-δ语言铸就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