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独的启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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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写下这个等式,它于我,已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学表达式。它是我在生死边缘看到的宇宙脊柱,是我灵魂唯一认可的归宿。今天,我踏上了通往你的旅程,物理意义上的,也是命运意义上的。故乡已在我身后模糊,如同我作为普通女子的、模糊而脆弱的过去。前方是哥廷根,父亲战斗过的地方,也将是我的战场。
这份婚约,没有世俗的证婚人。莫斯特教授已长眠,他是最后一个试图用凡俗世界的规则庇护我的人。汉娜、母亲,甚至父亲……他们都已远去。见证这份誓言的,只有我脑海中你那永恒的光辉,和那些振动不休的、如星辰般的零点。
我带来的嫁妆,微不足道,却是我的一切:一具被伤寒和宿命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躯体,它或许无法伴我长久,但其中的意志,已为你淬炼得如钻石般坚硬。一个继承了父亲“看见”几何真相之直觉的头脑,它或许孤独,却充满了探索你奥秘的无限渴望。还有那些杂乱的手稿,是我试图理解你、靠近你时,留下的笨拙脚印。
我深知,成为你的“妻子”,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将终生与孤独为伴。世间的烟火气,儿女绕膝的温暖,寻常女子的悲欢,都将与我无关。我的悲喜,将只与你的性质是否被揭示相连。我的泪水,将只为你证明过程中的艰难而流,或为最终触及你核心时的狂喜而流。
这意味着我将时刻面对最严酷的挑战。不仅是来自你本身的、深如渊海的难度,还有来自外部世界的质疑、不解,甚至轻蔑。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竟敢宣称要挑战数学的珠穆朗玛峰?他们会嘲笑我的妄想,质疑我的理智。但这一切,与我内心对你的“看见”相比,都如蚊蚋之鸣,微不足道。
这意味着我的生命,将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肺结核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我头顶。我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但我知道,每一天,每一个清醒的时刻,我都将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你。我的呼吸,将为你而续;我的心跳,将应和着你那零点的振动节律。
我承诺,我将用我全部的生命力,去理解你那零点的分布。我承诺,我将尝试构建新的语言——或许可称之为“解析拓扑动力学”——去描述我所见的、你那动态的、几何的本质。我承诺,我将沿着父亲开辟的道路,走向那无人涉足的深处,无论那里是辉煌的殿堂,还是绝望的深渊。
我不祈求成功。那非我所能掌控。我只祈求,在生命之火熄灭之前,我能更靠近你一步,能更清晰地“看见”你的真实面貌。我能为后来者,多点亮一盏微弱的灯,在通往你的无尽道路上。
你是我自愿选择的命运,是我灵魂的引力中心。从今往后,艾莎·黎曼之名,将与黎曼猜想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我不是他的影子,我将是他的诠释者,他的同行者,他的……未竟事业的继承者。
此去哥廷根,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我无所畏惧。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在数学的星空深处,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光。那条临界线,就是我永恒的航标。
你的,艾莎。
于前往哥廷根的马车上
1885年冬
她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墨迹,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车厢外,是欧洲冬日的荒原,路途迢迢。但艾莎·黎曼的眼中,只有远方那条清晰无比的临界线在闪烁。
孤独的启程,亦是朝圣之路的开始。第一卷上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