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执念的诞生(2/2)
她意识到,她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这个命题。她的思想,她的情感,她残存的健康,她未来的每一天,都将为这个目标而存在。这种关系,超越了学者对研究课题的热忱,它更接近于一种极致的、排他的、终身不渝的结合。
一个念头浮现在她心中,带着一丝凄然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微笑:
她嫁人了。嫁给了“黎曼猜想”。
未来的数学史,如果还能记得她艾莎·黎曼这个名字,那么旁边或许只会附上一句冰冷的注脚:“终生未嫁”。他们不会知道,她并非没有经历过爱情。只是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对象并非世间的任何男子。她的新郎,是那条璀璨的临界线,是那些振动的零点,是那个由父亲发现、由她进一步窥见的宏大数学宇宙。她已将灵魂许配给了这个永恒的秘密,与之缔结了至死不渝的盟约。
这场“婚姻”没有世俗的仪式,没有戒指,没有誓言,却有着最严格的忠诚要求。它要求她付出全部的心智、全部的精力,乃至全部的生命。它不会给她带来世俗的温暖、家庭的幸福、儿孙绕膝的安慰。它给予她的,是极致的孤独,是健康的损耗,是外界的不解,是可能在有生之年都无法看到最终胜利的残酷前景。
但是,她已经得到了爱情,不是吗?
在一次特别清醒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病榻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莫斯特教授坐在旁边,为她读着一封无关紧要的学术通讯。艾莎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平静:
“教授……我好像……知道我必须做什么了。”
莫斯特教授放下信件,担忧地看着她:“孩子,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什么都不要想。”
艾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空气中的某处,仿佛在凝视着那条只有她能看见的线。“不……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它就在那里,等着我。我必须回去……回到那条线上。”
她的语气里没有狂热,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无比执着的坚定。莫斯特教授看着她苍白而专注的侧脸,心中猛地一沉。他太了解这种眼神了,这是一种将生命与某个单一目标捆绑在一起的眼神,是天才走向伟大抑或毁灭时常有的眼神。他看到了她父亲黎曼当年的影子,但又有些不同——黎曼的探索是发散性的、充满创造性的;而艾莎此刻的眼神,却像一把即将投入漫长攻坚战的、淬炼过的匕首,锋利、专注,带着一丝令人心痛的决绝。
他想劝阻,想告诉她生命的意义不止于一个数学猜想,想让她珍惜这好不容易从伤寒魔爪下抢回的健康。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看着艾莎眼中那簇虽然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火焰,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的。这个女孩,用她二十年的生命,尤其是这次濒死的经历,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最辉煌的道路。
也许,对于她这样的灵魂来说,与一个永恒的数学真理“结合”,远比拥抱世俗的幸福更加真实,更加幸福。
从这一刻起,证明黎曼猜想,不再仅仅是艾莎·黎曼的学术目标。它成了她的宿命,她的信仰,她的“丈夫”。她将用余生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慧,去履行这场无声的婚约,去完成那次必须的“回归”。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将义无反顾。因为那条临界线的光辉,那些零点的振动,已成为她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唯一的家园景象。执念,已然诞生,并将照亮(或者说,燃烧)她此后的一切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