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摊牌(1/2)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燕都内外,暗流涌动得几乎要破开平静的表象。
雪月阁的公告,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前燕昭公主姬榆未死、雪月阁主真身、苍梧与雪月阁永世同盟——任何一个消息都足以震动朝野,三者齐发,不啻于在已然微澜的湖面投下巨石。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窃语。年长者唏嘘当年宫变惨烈,感慨公主命途多舛;年轻者惊叹雪月阁主竟有如此来历,更对其与苍梧君并肩的魄力心生敬畏。诸国使驿快马疾驰,信函如雪片般飞向各自国都。局势,在无声中重新洗牌。
翠微谷外,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雪月阁寒渊、冰魄二卫已然就位,他们身着特制冰绡软甲,气息冷冽沉凝,与竹林霜雪几乎融为一体,只偶尔眸光开阖间,泄出的冰寒锐气令人胆战。苍梧玄铁卫则封锁了外围要道,明岗暗哨,铁壁合围。燕昭方面,精锐的龙骧卫在十里外扎营,虽未近前,但巡弋的游骑与隐约的杀气,无不昭示着王权的意志。
谷内竹舍,却异样宁静。
姬黎在玉魂温养下,气息一日比一日平稳悠长,面容甚至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依旧沉睡。姬榆大半时间守在他床边,握着兄长微温的手,低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逃亡、刻骨铭心的仇恨、深入骨髓的孤寂,以及……命运重逢的复杂情愫。她声音很轻,像是说给兄长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与梳理。
君无双则坐镇外间,处理着雪月阁与苍梧同盟的诸多事宜。覃璃往来传递消息,沉稳依旧,只是看向内室方向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慨叹。有时君无双会走进内室,默默陪她坐一会儿,不言不语,只是将温热的茶点推到她手边,或是为她披上一件外袍。
他们之间,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宁静悄然滋生。过往的遗憾与隔阂仍在,但在这风暴将临的时刻,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慰藉与力量。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亮,姬黎的指尖,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直握着他手的姬榆瞬间察觉,心脏猛地一缩。“兄长?”她俯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床上的人,睫毛剧烈颤动,仿佛在挣扎着要冲破沉重的黑暗。许久,那双紧闭了八年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映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如同迷途的稚子。慢慢地,焦距凝聚,落在了姬榆脸上。
那面容已然改变,清冷出尘,再无当年金枝玉叶的娇憨。但那双眼睛……清澈里带着历经沧桑的坚韧,眼底深处,那份独属于姬榆的执拗与温柔,却丝毫未变。
“阿……榆?”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几乎只是气音,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泪水瞬间模糊了姬榆的视线。她用力点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住兄长的手,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另一场易碎的梦。
姬黎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这陌生的竹舍,掠过她明显改变的面容与气质,最终落在她身后闻声而入、神情凝重的君无双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痛楚。
“果然……是你。”他看向君无双,声音依旧微弱,却带了一丝复杂的释然,“你……找到她了。”
君无双走上前,在床边单膝蹲下,目光与姬黎平视,沉声道:“是,我找到她了。抱歉,来得太迟。”
姬黎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妹妹脸上,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疲惫。“这些年……苦了你了。”他顿了顿,似乎想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却无力做到,只能手指微动,“父王……他……”
“我都知道了。”姬榆截断他的话,声音带着泪意,却异常坚定,“兄长,都过去了。那些恩怨是非,父辈的,我们的,一时难以厘清。你现在只需好好休养,其他的一切,交给我。”
姬黎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妹妹绝不会有的眼神。他心中剧痛,却也明白,时光与苦难,早已将她锻造得足以承担一切。他缓缓闭上眼,积蓄了许久的力气,才又睁开,看向君无双,近乎恳求:“护好……她。”
“我以性命起誓。”君无双的回答,斩钉截铁。
姬黎似乎松了口气,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玉魂虽定住了他的魂魄,接续了生机,但沉疴多年,此番清醒已是极限。他再次陷入昏睡,呼吸却比之前更加平稳扎实。
姬榆为他掖好被角,拭去眼角的泪,再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方才的情绪激荡。
“他需要绝对静养,此地不宜久留。”她看向君无双,“雪月阁在极北之地有一处冰窟秘境,更适合玉魂与他休养,且易守难攻。我们必须尽快送他过去。”
君无双颔首:“玄铁卫可全程护送。但眼下,姬景昀的‘三日之期’已到,他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燕昭。”
话音刚落,覃璃快步而入,神色凝重:“公子,姬榆姑娘,燕昭王宫送来信函。”她呈上一封以火漆封缄、盖着燕昭王玺的信。
姬榆拆开,迅速浏览。信是姬景昀亲笔,措辞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故人重逢的感慨,请姬榆携玉魂入宫一叙,言明“兄妹重逢,家国往事,宜当面厘清”。并“恳请”苍梧君与中山王同往,共商“边境安靖与玉魂归属”之事。信末提及,已在宫中设下“家宴”,只待贵客。
看似邀请,实为最后通牒。不入宫,便是心虚,便是挑衅王权,他便有理由动用更强硬的手段。入宫,则是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他想在宫中摊牌。”君无双冷声道,“利用所谓的‘家国大义’和‘兄妹之情’,逼你就范,或至少,逼你做出承诺,交出玉魂,甚至……限制你的自由。”
“我知道。”姬榆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看它化为灰烬,“他既要‘叙旧’,我便去与他‘叙旧’。有些话,也确实该当面说清楚了。”
“我同你一起。”君无双没有丝毫犹豫。
“我也去。”苏子澈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他不知何时已到了谷中,就站在竹舍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黑,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枕。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姬榆一眼,又迅速垂下,“此事关乎中山与燕昭盟约,我无法置身事外。”这理由冠冕堂皇,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勉强与挣扎。
姬榆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恨意,也无温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有些关联的陌生人。“随你。”她淡淡应了两个字,便不再看他,转身对君无双道,“安排人手,秘密护送兄长北上。我们午后入宫。”
苏子澈被她那目光刺得心口一缩,仿佛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碾碎。他默然退开,身影显得格外寥落。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数骑玄铁卫的护卫下,悄然驶出翠微谷,向北而去。车内,昏迷的姬黎被妥善安置,由覃璃亲自护送,前往极北秘境。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队更为显眼的仪仗自谷中出发,向着燕昭王宫方向行去。姬榆换上了一身正式的雪月阁主服饰,月白为底,银线绣着冰雪纹路,外罩素纱,清冷尊贵。君无双玄衣王服,气度沉凝。苏子澈亦是一身中山王袍,神色肃穆。
王宫,沉影殿。
此处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正殿,而是更为私密的偏殿,常用于接待贵宾或举行家宴。殿内陈设华美而不失雅致,此刻灯火通明,宫人垂首侍立,寂静无声。
姬景昀独坐主位,身着常服,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在等待久别的亲人。
脚步声响起。
姬榆当先步入,君无双落后半步,苏子澈再后。三人步入殿中,光线勾勒出他们截然不同的身形与气场。
姬景昀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姬榆脸上。他凝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看到骨血深处。半晌,他缓缓起身,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切、甚至带着几分激动与感慨的笑容。
“榆妹,”他唤道,声音里有刻意压制的微颤,“这么多年了……孤,一直以为你已不在人世。苍天有眼,祖宗庇佑,竟让你我兄妹还有重逢之日!”他向前几步,似乎想要如幼时那般亲近,却在看到姬榆眼中冰封般的冷漠与君无双隐隐的戒备时,适时停住了脚步,笑容里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怀与无奈。
姬榆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无悲无喜。待他话音落下,她才开口,声音清越,回荡在寂静的殿中:“陛下厚意,姬榆心领。只是,‘榆妹’之称,早在数年前宫城大火之时,便已随旧日种种,一并焚毁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雪月阁主,宋倾芜,亦是前燕昭公主姬榆——回来讨一个公道,也做一个了断的姬榆。”
她直接撕开了温情脉脉的假面,将血淋淋的“前朝公主”与“了断”摆在了台面上。
姬景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底那层温和的伪装褪去,露出属于铁血君王的深沉与锐利。他坐回主位,目光扫过君无双与苏子澈,最后回到姬榆身上。
“了断?”他轻轻重复,“榆妹……不,姬榆。你想如何了断?是想要回你父王的江山?还是想要孤这个‘弑君篡位’之人的性命?”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
殿内空气瞬间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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