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试探(2/2)
苏子澈掀帘而入,身上带着夜的微凉气息。
此刻,他卸下了在人前的王者威仪,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更深处的、只为特定之人才会流露的柔和。
“阿芜,”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私语的亲昵,“看你帐中还亮着灯……今日见你气色似有倦意,可是消耗过巨?我那里还有些温养经脉的灵药……”
他的关切不再加以掩饰,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灯下的侧影,带着毫不避讳的担忧。
宋倾芜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阵图繁复的线条上,声音平缓无波:“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些许损耗,调息即可。”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冰霜,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暖意都隔绝在外。
他心中那点因她与姬景昀联手而产生的疑虑,在此刻被她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催化,化作了一丝尖锐的失落与不解。
他还想说什么,帐外恰好传来巡夜士兵交接的声响。
宋倾芜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冽如寒泉,直视着他:“夜已深,公子身份尊贵,久留不便,恐生流言,还请回吧。”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苏子澈喉结微动,所有未能出口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关切、失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愠怒,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那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掀帘而出,背影在没入帐外黑暗的瞬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寥落。
就在苏子澈的身影消失在营帐转角后不久,不远处,一棵枯树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君无双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仿佛只是夜色中的一部分。
他淡漠的目光,掠过苏子澈离去时那略显沉重的步伐,随后,缓缓投向那顶已然恢复寂静的、属于宋倾芜的营帐。
帐帘紧闭,唯有昏黄的光晕,在缝隙间隐约透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却无意识地微微收拢。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带着北境特有的、料峭的寒意。
帐帘微动,带进一丝夜的寒气。
宋倾芜并未抬头,笔尖在阵图上勾勒着最后一笔,清冷的声线在昏黄烛光下漾开:“君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君无双并未应声,玄色身影如暗夜凝聚,自顾自在她对面那张铺着兽皮的椅上坐了。
他执起桌上微凉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冷茶,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身处自家书房。
“苏君,”他指尖摩挲着粗陶杯壁,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倒是殷勤。”
宋倾芜笔尖未停,仿佛没听见。
君无双抬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上面跳跃着烛火细碎的光晕。
“方才见他从此处离去,神色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顿了顿,声音里含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嘲弄,“只是不知,姑娘这出‘闭关清修,不问世事’的戏码,在他面前,是否还要继续唱下去?”
宋倾芜终于搁下笔,抬起眼眸。烛光在她清冽的瞳孔中映出两点微芒,却照不透深处的寒潭。
“公子说笑了。”
她语气疏淡,“盟友之间,互相关切,再寻常不过。”
“盟友?”
君无双轻轻呵出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他唤你‘阿芜’之时,也是盟友之谊?”
他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还是说,宋姑娘与不同的盟友,自有不同的……相处之道?”
这话已是带着刺骨的讽刺。
宋倾芜袖中的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一个称呼而已,公子何必在意。”
“孤在意的,自然不是一个称呼。”
君无双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孤在意的是,阁主究竟在哪一出戏里?是避世修行的超然,是中山王的故人情深,还是……”
他话语微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别的什么地方?”
帐内空气仿佛凝滞。
烛火不安地跳跃了一下,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交叠。
宋倾芜迎着他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里分辨出什么,却只看到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
她正欲开口,君无双却毫无预兆地骤然起身!
他一步便跨至她身前,俯身逼近!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那缕冷冽的雪松气息,蛮横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知。
宋倾芜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腰却抵住了冰冷的案几,退无可退。
君无双的双眼,在极近的距离直视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却像掀起了暗涌的深海,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冰封的伪装,直刺内核。
“宋倾芜!”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哑,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一瞬间,宋倾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久违的、近乎无措的慌乱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自己微微放大的瞳孔。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不容侵犯的寒意:“君公子,请自重。”
君无双盯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线条,和那微微泛白的指节,半晌,终是缓缓直起了身。
那迫人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帐内愈发清晰的、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退回到阴影里,面容重新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情。
“自重?”他低低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宋倾芜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尖几不可查地有些发颤,轻轻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凌乱的衣袖。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盏孤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摇曳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帐壁上,仿佛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