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起金华（2/2）

夕阳西下，黑暗来临，如同这个乱世一样，光明短暂，黑夜不知期。

这一天，年轻的燕赤霞来到了漩涡的中心，金华郭北县兰若寺，燕赤霞的布履踏碎兰若寺前的枯枝时，暮色正从四面山峦间涌来。这座荒寺的飞檐在残阳里宛如鬼爪，朱漆剥落的门楣上悬着半块残匾，依稀可见二字。他正要叩门，忽听得身后林中传来细碎响动。

公子快走！一声娇叱破空而来，燕赤霞转身便见素白衣裙掠过树梢。那女子足不点地，袖中甩出丈许白绫缠住他的腰肢，眨眼间将他拽上枝头。这时他才看清地面竟渗出墨色浓雾，雾中探出千百只白骨嶙峋的手。

小昙姑娘当真好兴致。浑厚男声自寺内传来，青石阶上不知何时立着个中年男子。他身着七品鸂鶒补服，腰间却悬着柄古拙铜剑，只是这书生要赴府试，小昙姑娘还是另寻他人罢。

白绫应声而断。燕赤霞跌落在地，抬头只见钟先生袍袖翻飞，铜剑化作流光没入雾中。惨嚎声此起彼伏，那些鬼手竟如春雪遇阳般消融。小昙姑娘飘然落地，云鬓间金步摇叮咚作响：钟道陵，你镇守郭北县三十年，真当自己是父母官了？

钟先生指尖捻着张泛黄符纸，火光映亮他眉间一道旧疤：钟某眼中只有善恶，不问出身。倒是姑娘该回禀姥姥，三日后中元节，莫要越界。

夜色渐浓时，燕赤霞跟着钟先生走进县衙后院。穿过月洞门，他惊觉此处竟与兰若寺格局相仿，只是檐角铜铃换作八卦镜，廊柱朱漆描着镇邪符咒。钟先生从井中打起一桶水，水面映着残月忽然泛起涟漪。

你可知郭北县历任县令，无人活过三年？钟先生掬水净手，腕间露出半截青色刺青，似是某种道家密文，三十年前我来时，前任县令正将童男童女献祭给黑山老妖。

燕赤霞看见钟先生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半块发硬的炊饼。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心酸——传说中能御剑斩妖的修士，日常吃食竟如此粗陋。

那日我斩了他官袍下的画皮，才发现是只百年獏妖。钟先生咬了口炊饼，碎屑落在补服上，后来才懂，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怖。

三更梆子响时，后院突然传来嘈杂。燕赤霞跟着钟先生赶到，见几个衙役正按住个癫狂的同僚。那人双目赤红，十指生出利爪，口中不断涌出黑血。

又是尸毒。钟先生并指按在发狂者眉心，竟有黑气顺着指尖缠绕而上，上月西郊义庄被破，怕是有僵尸逃出来了。

燕赤霞看着钟先生将符水灌入衙役口中，忽然注意到对方右手小指缺失半截。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三年前在金华客栈听过的传闻——昆仑山清虚观有位天才弟子，因私放妖狐自断一指谢罪，后来不知所踪。

大人为何不用雷法？燕赤霞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却见钟先生背影微僵。

铜剑锵然出鞘，将痊愈的衙役扶到廊下，钟先生的声音混在夜风里：雷法至刚，中者魂飞魄散，他家中还有瞎眼老母。说着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中元节前夜，钟先生带着燕赤霞登上钟楼。从这里能望见整个郭北县，星星点点的河灯顺着潇水漂流，像是坠入人间的银河。钟先生解下铜剑递给他，剑柄处镌刻的二字已经模糊。

此剑名唤，取昆仑寒铁在八卦炉中淬炼四十九日而成。钟先生的咳嗽愈发剧烈，当年我师尊说，剑锋向善可斩邪祟，若存恶念则反噬其主。

子时将至，远处兰若寺方向突然阴气冲天。燕赤霞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见钟先生褪去官服，露出内里破旧的道袍。月光照在他胸前的太极图案上，那些银线已经发黑。

记住，善恶在人心中，不在血脉皮囊。钟先生咬破指尖在燕赤霞眉心画符，鲜血绘就的咒文灼灼生辉，若我今日殒命，你便是郭北县下一任持剑人。

黑云压城时，燕赤霞终于看清钟先生始终藏在袖中的左手——那缺失的小指处，分明留着妖狐利齿的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