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光球中的人影（2/2）

它们，这一片原本静止的、幽暗的星海，就在与她视线对接的同一刹那，被内部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或许是理解，或许是认同，或许是等待终于结束的释然——同时，温和地、却无比清晰地，点燃了。

亿万点星光，在她熟悉的眼眸中，温和地闪烁起来。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奇异地将周遭本就沉重的寂静，照耀得愈发粘稠，愈发具有实体般的压力，将她定在当场，连思绪都仿佛被那宁和的目光浸泡得缓慢下来。

言安安站在那网中央，成了一个被无数“自己”的、跨越时空的目光所包裹的孤点。

“嗡——！”

一声并非来自耳膜，而是直接在她脑髓深处炸开的轰鸣。言安安只觉得一股无比冰冷的战栗，如同一条活生生的金属毒蛇，自尾椎骨猛然窜起，沿着脊柱的每一节椎骨疯狂爬升，直冲头顶。

刹那间，头皮传来阵阵尖锐的、过电般的麻意，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恐惧，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皮肤直立起来。

尽管，理性在尖叫着告诉她，那些目光中没有探究，没有审视，更寻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那只是一种广袤的、温和的、包容一切般的接纳，仿佛她们早已认识她千万年，此刻只是静候着她的归来——但这种被如此庞大数量的、“自己”所凝视的感觉，彻底超越了她所有认知和想象的极限。

那并非面对陌生人群的羞赧或惶恐，而是仿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骤然被抛入一个由无数面镜子构成的、无限延伸的回廊。

每一面镜子里的倒影都栩栩如生，都有着与自己分毫无差的容颜，却都拥有独立静谧的生命与悠远的目光。她们静静地回望着，回望着那个唯一还站在镜外、血肉温热、呼吸急促、灵魂仍在颤栗的“实体”。

一种关于“自我唯一性”和“独立个体”的根本认知，遭到了这无声队列最轻柔、却也最根本性的撼动。她感觉自己的存在，从生理到心理，都泛起一种近乎瓦解般的强烈不自在。

她像是一个偶然滴落、尚未干涸的突兀音符，带着自身的全部偶然与杂质，突然被放置在了一篇早已完成、和谐完美、亘古流传的永恒乐章之前，显得那么刺眼，那么……不合时宜。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蜷缩，想移开目光，逃开这铺天盖地的“自我”。但身体被周遭温柔而无处不在的光晕轻轻裹挟着，动弹不得。

目光更似被那亿万道平静的视线所共同“握持”，连眼睑都无法垂下。她感到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膏，喉咙里干渴得没有一丝水分，吞咽的动作都艰难无比。

时间失去了尺度，在长达数秒——抑或仅是心灵在巨大冲击下感知到的、近乎凝固的漫长刹那——的绝对静止之后，言安安调动了面部所有还能听从指令的肌肉，向上拉扯。

那是一个生涩无比、近乎扭曲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因僵硬而显得怪异，眼周却因极度的紧张而无法形成应有的笑纹。

她的声音终于干巴巴地响起，像粗糙的沙砾摩擦过金属，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试图刺破、或者说填满这令人灵魂都要窒息的寂静：

“大……大家……好啊！”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从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又徒劳地试图为它们裹上一层佯装轻松的外衣，“原来大家……都还活着啊。”

这句话语轻飘飘地荡开，落入那片无声的、由无数个“她”构成的星海之中，连一丝回响都未曾激起。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笨拙又怪异。

“活着”？

用在这里似乎全然不当，但他们明明都在“看”着她。

她赶忙又补充，试图用礼貌来掩饰巨大的无措，声音却越来越小：

“初……初次见面，还望……多多海涵。”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小心闯进了庄严肃穆的神殿，并且因为不懂规矩而大声喧闹的顽皮孩子一般。

此时此刻，她正身处在那个神秘的光球之中，周围环绕着数不清的面孔——这些面孔都和她长得极为相像！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她，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流露出一抹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觉察到的温柔涟漪，宛如一阵轻风拂过平静湖面所泛起的细微波纹；这抹轻柔的波动仿佛就是对于她刚才那种略显生硬的问候方式做出的某种默默无语但又无比广阔无垠的应答。

与此同时，那束耀眼夺目的光芒仍旧如往常一样温顺乖巧地渗透进她的身躯之内，而那股强大得令人窒息的吸引力也并未有丝毫减弱之势，但就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氛围当中，一种更为深沉且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描述的归属感正在逐渐生根发芽……

放眼望去，整个空间都被一层柔和温暖的微弱光芒所覆盖，显得格外宁静祥和。而那颗硕大无比的球形装置则安静地悬停于这片天地的正中央位置，宛如一颗安然入眠的璀璨太阳。

一道道浅浅淡淡的金黄色流光穿梭其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轻轻荡漾，仿佛一条条灵动的小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嬉戏。

而那些原本应该毫无生气的人形物体，则被这些奇妙的光带层层叠叠地紧紧包围起来，看上去既安详又恬静。

言安安就这样呆呆地伫立在这个庞然大物跟前，昂首向天，眼神中满溢着如同天真无邪的稚童一般纯净无瑕却又夹杂着些许惶恐害怕的好奇之色。

她看着那些沉浸其中、纹丝不动的身影，许久，才轻轻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将心底盘旋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猜测，用极轻的声音吐露出来。

渺然正专注地调整着身旁数据面板上浮动的参数，闻言先是一顿，随即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她转过头来看向言安安，那双总是映着理性光芒的眼眸里，先涌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紧接着便被巨大的、忍俊不禁的笑意淹没。

“噗嗤——”她终究没能忍住，一声清亮而愉悦的笑声从唇边溢了出来，打破了室内近乎神圣的宁静。

她笑得弯起了眼睛，伸手拍了拍言安安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疼爱：“安安……我的天，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

她摇了摇头，笑意依旧盈盈，“原来你之前，竟然认认真真地觉得大家……都是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