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批斗前夜的喧嚣与暗流(2/2)
旁边的村民都低着头,没人说话。负责给仓库通风的李大叔,手里拿着扫帚却没扫地上的玉米叶,只是盯着王老师写的字,小声跟旁边的人说:“林老头这辈子没做错事,咋就成反动分子了?”话刚说完,就被民兵瞪了一眼,吓得赶紧闭上嘴,拿起扫帚假装扫地,扫帚杆“咚咚”撞在粮囤上,声音闷得慌。
王老师写了半个多小时,胳膊都酸了,墙上的标语终于写完。吴老栓走过来仰着头看了看,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比老陈头写的强多了!”他又指挥着村民:“你们把老陈头写的标语贴到村口老槐树上,还有村西头的黑屋门上,再把仓库墙上的标语用红漆描一遍,明天早上要亮堂堂的!”
村民们不敢多问,只能闷头干活。负责贴标语的张大叔,拿着浆糊往老槐树上刷,浆糊“刷刷”地抹在树皮上,他看着红纸上的“打倒反动地主林鹤轩”,想起去年自己儿子发高烧,是林鹤轩连夜上山采药才把孩子救过来。他偷偷把标语往树杈上贴了贴,尽量让路过的孩子看不见,却被吴老栓发现了:“你贴那么高干啥?往下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张大叔没办法,只能把标语往下挪了挪,红纸上的黑字在黄昏里,透着股冷意。
负责给标语描红漆的赵婶,手里的漆刷抖个不停,红漆滴在地上,像一滴滴血。她跟林鹤轩的媳妇是远房姐妹,当年林鹤轩媳妇生孩子,还是她去帮忙接生的。现在看着“严惩亵渎领袖林殿民”的标语,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林殿民从小就老实,平时在队里干活最勤快,怎么就成了“亵渎领袖的分子”?
等所有标语都布置好,天已经黑透了。吴老栓又让民兵把生产队仓库里那盏唯一的马灯挂在房梁上,马灯的光昏黄,照在墙上的标语上,让那些字看起来更吓人。他还让人把钉好的高台挪到仓库门口——高台是用几块破旧的木板钉的,木板之间的缝隙能看见地面,站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吴老栓踩上去试了试,木板“嘎吱”响,他觉得还不够“威风”,又让村民在旁边插了根竹竿,把块洗得发白的红布系在上面,算是“革命旗帜”。
“明天一早,让林鹤轩父子俩站在这上面,好好给大伙‘认错’!”吴老栓拍着高台的木板,声音里满是得意,“再把林鹤轩藏的‘反动书’搜出来,批斗会上一起烧,让大伙看看,咱们革委会是咋‘破四旧’的!”两个民兵赶紧应着,扛着步枪就往林家走——他们得连夜把书搜出来,免得林家人藏起来。
民兵路过黄家门口时,黄子强正蹲在院角磨镰刀,十五岁的少年攥着刀柄,指节发白,镰刀在磨石上“沙沙”响,却没磨出多少刃。他看着民兵的背影,眼里满是怒色,手紧紧攥着镰刀,恨不得冲上去,却被黄德春悄悄拉了一把——老爷子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衣服,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黄家的院子里,气氛压抑得很。黄母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却没缝衣服,只是盯着地上的蚂蚁出神,眼泪掉在裤腿上,洇湿了一小片布。黄子婷被吓得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只有黄子柔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清禾白天落在她家的花布巾,布巾上绣着朵小荷花,是清禾自己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可爱。
“爹,他们去林家搜书了。”黄子强走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林爷爷的医书要是被烧了,往后乡亲们有急病,可咋办啊?”黄德春叹了口气,把棉袄搭在胳膊上:“能咋办?现在没人敢拦,只能看着。”他下午去了趟后山,找太姥姥家的表哥想让表哥帮忙说说情,可表哥说“郑主任这次是铁了心要整林家,公社里没人敢求情”,这话像盆冷水,把他最后一点希望浇灭了。
夜里,村里渐渐静了下来,只有村口的高音喇叭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吴老栓让人把喇叭架在老槐树上,用根绳子拴着,喇叭的外壳都锈了,发出的声音经过电流放大,变得刺耳又沙哑:“明天早上八点,全体村民到仓库前集合,参加批斗会,不来的扣工分!不来的就是跟革命作对!”
喇叭声回荡在林家洼的上空,连河里的青蛙都吓得没了叫声。黄家里,清禾躲在黄子柔怀里,小手紧紧攥着黄子柔的衣角,小声问:“大姐,明天的会,是不是要抓我爷爷和爹啊?同学说,爷爷是地主,要被拉去批斗……”黄子柔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只能骗她说:“不是,就是让爷爷和爹去跟大伙说说话,很快就回来。”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吴老栓连标语都贴满了村,明天的批斗会,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村西头的黑屋里,林鹤轩和林殿民靠在干草堆上,没睡着。黑屋里的霉味混着外面飘进来的标语纸气息,让人心里发闷。林鹤轩从怀里摸出白天张奶奶塞给他的馒头,馒头已经凉了,还沾了点泥土。他把馒头掰成两半递给林殿民:“吃点吧,明天还有得熬。”
林殿民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却觉得没什么味道,眼泪掉在馒头上,他赶紧抹掉,怕父亲看见。“爹,明天批斗会,他们会不会……”林殿民没敢说下去,心里满是害怕——他听说邻村的地主被批斗时,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被逼着跪玻璃碴。
林鹤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平静:“别怕,他们要的是‘认错’,咱们不反抗,就不会有事。”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委屈了你娘和孩子们,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他想起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医书,那些书里记着他多年的行医经验,还有父亲留下的批注,要是被烧了,往后乡亲们有个急病,可就真没地方找方子了。
风从黑屋的门缝里吹进来,带着外面标语纸的气息,林鹤轩抬头看向门缝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月光很淡,照在地上的干草上,像层霜。他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种过地,救过人,写过字,却因为成分是地主,因为儿子一次无心的补锅,要连累全家,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难?
远处的高音喇叭还在响着,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参加批斗会”,林鹤轩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清禾、清亮、清华的名字——孩子们还小,明天可千万别来批斗会,他怕孩子们看见他站在高台上的样子,会留下阴影。
黑屋外面,玉米地里的风还在吹,叶子“哗啦”响,像是在为明天的批斗会,提前奏着沉郁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