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杨树下的执念(2/2)
那缩在灶后的小小身影——小小,攥着早已洗得发毛的衣角,身子微微发抖。她才十一岁,前天才刚刚学会给弟弟纳鞋底,娘还说等纳完这双,就给她做件新棉袄。可现在,新棉袄没了,弟弟哭着要的麦芽糖,倒能买上好几斤了。
王老汉来接人的时候,推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红糖。他五十多岁,背有点驼,看见小小就咧开嘴笑,露出两颗焦黄的板牙:“以后就跟俺过,有俺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爹把小小往他跟前用力一推,力道大得她踉跄了一下。娘躲在门框后头,偷偷抹着眼泪,却始终没说一句拦着的话。弟弟跑出来,一把抓过自行车上的红糖,还得意地冲她做了个鬼脸。小小回头,最后望了望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烟囱里飘出的、带着家味道的炊烟,很快就被凛冽的风雪吹散了,无影无踪。
王老汉的家在山坳深处,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土房,炕上铺着发霉的草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白天,小小要喂猪、挑水、劈柴,瘦弱的肩膀被沉重的水桶压得生疼。晚上,还要给王老汉捶腿。老汉不打她,可也几乎不跟她说话,只有在让她递碗、递油灯的时候,才会含糊地叫她一声“丫头”,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开春的时候,山坳里寒气未消,小小得了咳嗽病。一开始只是夜里咳,后来白天也喘不上气,小脸憋得青紫。王老汉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拿了点最便宜的药片,吃了也不见好。小小感觉自己越来越没力气,喂猪的时候差点栽进猪圈里。
有天早上,天还没亮,小小没像往常一样起来烧火。王老汉骂骂咧咧地掀开她那床又薄又硬的被子,才发现她小小的身子已经冰凉僵硬了。
他嘟囔了一句“晦气”,草草把小小埋在屋后那棵孤零零的杨树下,没立碑,只用一块石头,压了把她生前没纳完的鞋底——那是她给弟弟纳的,终究没能完成。后来有相邻问起,王老汉就咂巴着嘴说:“丫头命薄,没福分。”
没人知道,小小临死前,冰冷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几乎要化掉的、脏兮兮的碎糖——那是她从弟弟手里拼命抢回来的,一直偷偷藏在破旧的衣兜里,想等自己的咳嗽病好了,再尝一口那梦里才有的甜味。
山坳里的风,一年年地吹。屋后的杨树长得又高又粗,茂密的枝叶几乎要将那小小的土包彻底掩盖。没人再提起那个叫小小的丫头,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只有在春天,杨絮如同雪花般飘满整个院子的时候,偶尔会有路过的人恍惚记起,王老汉家,似乎曾经有过一个会烧火、很安静的丫头。
(画卷上的墨迹缓缓平息,恢复混沌)
我和江雪沉默地站在荒草丛中,看着那座被怨气笼罩的土房,尤其是屋后那棵异常高大的杨树。
冰冷的杀意,在我心底缓缓凝聚。
这世间魑魅魍魉,有些,远比鬼物更加可怖。
“这份‘礼物’,”我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如同腊月的风,“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