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蓬莱炮厂(2/2)
昨夜吸入的粉尘似乎在喉头凝结成了坚硬的颗粒。
他猛地一吐,摊开手心,几颗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晶状体混在黏痰里,刺得他眼睛一疼。
“成啦!”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工头猛地一拍大腿,欢呼起来。
几乎同时,车间顶部那套由工部巧匠新造的“汽笛编钟”铜管阵,被高压蒸汽驱动,骤然奏响了佶屈聱牙、却刻意营造雄壮的《破阵乐》。
在这掩盖了一切杂音的恢弘乐声里,第一门新式舰炮的炮管,缓缓冷却成型。
孙二狗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油污,定了定神,凑近那还在散发着灼热蒸汽的炮管。
他猛地发现,刚刚铸成的炮管内壁,借着尚未完全消退的红光,似乎布满了细密如蛛网的裂纹,像极了去年家乡大旱时龟裂的河床,透着一股不祥。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见他的师傅——
一个须发皆被灰尘染得灰白的老匠人,踉跄着扑到炮身跟前,手指颤抖地摸着那些裂纹,脸色惨白。
老头猛地回头,痛心疾首地瞪着他,压低声音骂道:“蠢材!眼睛怎么看的火?这……这完了!以后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紧接着,第二根炮管也浇筑成型。
汽笛编钟再次轰鸣,车间里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孙二狗又佝偻着腰,咳得撕心裂肺,摊开的掌心再次多了几点猩红碎晶。
他忽然想起几天前下工路上,那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陌生人,莫名其妙拦住他,低声快速讲的什么“五行病症”、“肺金灼烧、咳血凝晶”的鬼话。
当时只当是疯子,此刻一股寒意却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铸铁模冷却时发出的尖锐嘶鸣声中,孙二狗负责看火的七号炉接连铸出废品的情况,到底没瞒住。
他师傅围着那根满是裂纹的炮管打转,唉声叹气,用尽法子想补救。
最后也只能一摊手,踹了孙二狗一脚,灰溜溜地躲回自己工位。
监工闻讯赶来,脸色铁青,二话不说,沾水的皮鞭照头就抽了下来。
“啪!”
孙二狗只觉得从左额头经鼻梁再到右下巴,一道线先是凉嗖嗖的,随即爆开火辣辣的剧痛。
他咬紧牙关,把头埋得更低,不敢争辩说是炉温不对或是材料太次——
在这里,工匠的嘴远不如鞭子硬。
解释了,只会换来更狠的抽打。
监工啐了一口,扬起鞭子还要再打。
“咋啦咋啦?一大清早就这么吵吵嚷嚷的?比老子后院那笼画眉还闹心!”
一个粗声粗气、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在车间门口响起。
工匠们如同潮水般纷纷让开通路,一个个屈身低头,口里恭敬地喊着:“给熊老爷请安!”“熊老爷万福!”
在铸造局里卖力气吃了一年零三个月闲饭的孙二狗,直到这时才第一次知道。——
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穿着半旧不新短打衣衫(料子虽普通,但细看却是上好松江棉布)、正背着手踱步过来的男人,正是这座庞大工坊的主事官——
人称熊大善人的蓬莱伯熊大垣,熊老爷。
这位熊大善人今日未着官袍,并非为了节俭亲民,实乃前任有血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