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所顾忌(2/2)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滴落,晕开一小团绝望的黑花。
最终,那支饱受摧残的毛笔带着千钧怒火,狠狠地戳向纸面。
至——少——
—晚!
四个字写得力透纸背,歪歪扭扭,充满了书写者无处发泄的怨毒,简直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诅咒。
户帖被一股大力狠狠摔了出来,砸在李知涯脑门,又弹落到地上。
李知涯弯腰捡起沾了灰的户帖,掸了掸,脸上那点强装的豪气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疲惫和一丝自嘲的冷笑。
他侧身让开,示意常宁子上前。
常宁子早就看得心惊肉跳,此刻被推到登记处前,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道袍,试图找回一点“方外之人”的体面。
“户帖!”
文吏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火药味,显然前两位“嫖客”的壮举余威尚在。
“这……这儿。”常宁子哆哆嗦嗦拿出户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家住何处,做何营生?”文吏的声音冰冷,像是审讯。
“闲云野鹤,游方道士。”常宁子试图找回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那就是野道士!”
文吏毫不留情地戳破,带着刻骨的鄙夷,“无牒无观,流窜市井,与氓流无异!记:流氓!”
笔尖划过,又是一个刺眼的“流氓”烙印。
“进内城打算干什么?”
这句问话的语调已经降至冰点,充满了“你再敢说嫖娼老子就跳出来跟你拼了”的预判。
常宁子喉结上下滚动,感觉口干舌燥。
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胳膊、一脸“我看你怎么编”表情的李知涯,又感受到桌后头那两道几乎要把他洞穿的、燃烧着余烬的冰冷目光。
出家人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反正都这样了”的破罐子破摔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含混不清,带着一种做贼般的拘谨和难以启齿——
“……跑……嫖娼……”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在死寂的城门洞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桌后头,一片死寂。
没有倒抽冷气,没有拍案而起,甚至连愤怒的喘息声都没了。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文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耗尽了所有情绪。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了。油灯的光线只能照亮他低垂的头顶和握着笔、微微颤抖的手。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再次滴落,在“常宁子”的名字旁边,晕开第二朵绝望的黑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只手终于动了。
笔尖落在纸上,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地、机械地划拉着。
没有问“多久”,也没有咆哮“说正经的”。
只是在“进内城事由”那一栏,用比前两次更加潦草、更加绝望的笔迹,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嫖娼。
然后,户帖被一根手指头,有气无力地、像丢弃垃圾一样,从桌子边推了过来,掉在地上,连摔的力气都没了。
常宁子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的户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知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浓浓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