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灯熄非夜,梭归有声(2/2)
而执线之人,远在京城,指尖未沾一尘。
与此同时,大理寺少卿赵元吉彻夜未眠。
他翻遍尘封三十年的刑案旧档,在一卷“先帝朝内侍流放名录”中,终于揪出一条蛛丝马迹——西北巨贾裴慎行,原名陈逾,八年前报亡于北境战场,户籍注销。
可三年前,此人竟以“裴氏商行”名义,在陇右道大量收购硝石、铁屑、桐油,甚至私建窑炉烧制陶管。
“这不是商人。”赵元吉合上卷宗,眸光如刀,“这是在造火雷。”
他调出御前总管裴德全的养子记录——那人正是陈逾。
当年老太监无子,从边军阵亡将士名录里挑了个“死人”过继,借此脱籍离京,隐姓埋名。
而今,十八年过去,昔日被贬为逆族的北境孤军后裔,正被一一唤醒,集结于西岭深处。
这是一场蛰伏多年的反扑。
消息飞马传至西岭时,程临序正站在岩窟之外,手中摩挲着那半枚银鳞令。
冷雨打在他肩甲上,溅起细碎水花。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来——为了确认这枚象征北境军统帅信物的真伪,为了接管这支沉寂十八年的“幽灵之军”。
他要的,就是这一刻。
当夜,暴雨倾盆。
乌云压顶,雷声滚过群山。
程临序命人于营地外高崖竖起一面巨幅风信布——那是谢梦菜特制的防水丝帛,经纬密织,浸过冷萤油。
四角点燃后,幽蓝微光破雨而出,整块布面骤然亮起!
赫然是《靖禾舆图》的轮廓。
十三个红点逐一浮现,如血滴落——正是十三村的位置。
风信布随风猎猎作响,图纹清晰可辨,仿佛苍天睁开一只眼,俯视这藏匿于山腹中的罪与恨。
黑袍男子踏雨而来,面具下瞳孔骤缩。
“你……怎会有此图?”他嘶声问。
程临序立于火光之间,声音穿透风雨:“你说我在替朝廷镇压旧部?可你看清楚——连这张地图,都是她们织出来的。”
他抬手指向京城方向:“我妻谢氏,掌织政院八年,收天下经纬,录万民户籍。你们躲进深山,以为无人知晓,可你们每一步行踪,早被编进一匹匹布里。她不动刀兵,却织出了比千军万马更牢的网。”
黑袍人踉跄后退一步,怒吼:“那你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我不是为朝廷而战。”程临序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刀锋映着风信布的微光,“我是为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包括你父亲,也包括我父亲。真正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让忠良变逆贼、让父子成孤魂的那一双手。”
话音未落,山风忽止。
刹那间,细微嗡鸣自地底升起,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起初似蚊蚋低吟,继而汇聚成浪,震动岩壁,震得人心发麻。
——是万蚕共鸣阵。
谢梦菜在织心堂敲响了桑木钟,以特定节律击打十二次,引动千里之外银蚕共振。
这种生于北境雪岭的异种蚕,对声波极为敏感,一旦接收到母频,便会集体振翅。
如今,西岭群山中无数野蚕同时扇动翅膀,声波叠加,竟形成一股诡异的心神压迫。
叛军神色惶然,有人抱头蹲地,有人跪地颤抖。
他们从小听着“银蚕泣山”的传说长大——那是亡魂归来、天意示警的征兆。
“妖术!”黑袍人怒喝,却见身边亲卫已纷纷弃械。
就在这人心溃散之际,程临序率三十轻骑突入岩窟,崔九章断后封锁出口。
不到半炷香工夫,敌首被擒,镣铐加身。
其余百姓无一伤亡,皆跪地痛哭,喊出十八年来第一声“将军”。
黎明破晓,雨停。
程临序清点俘虏,整顿队伍准备回京。
临行前,他默默打开随身包袱,取出一匹小小风信布——那是谢梦菜前日派人送来,说“或许有用”。
布面素净,只用红线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
回家。
他凝视良久,指尖轻轻抚过针脚,像是触到了她的温度。
望着京城方向,他低声说:“这一次,是我们一起把她织进天下。”
而在返程必经的青崖驿外,乌云再度聚拢。
山体隐隐震颤,碎石滚落。
一场暴雨将至,山道或将断绝。
崔九章策马上前,抱拳禀报:“将军,须在此暂避三日。”
程临序点头,转身命道:“趁此间隙,清点随行军户名册,一个都不能漏。”
崔九章应声而去。
片刻后,他低头翻阅纸页的手忽然一顿,目光死死盯住某一行,喉结滚动了一下。
名单上,十六个名字之后,标注着相同的出身栏:
北境孤军·第三营遗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