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旧线断时,新梭自启(2/2)
众人回首。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在两名小吏搀扶下缓步登阶。
她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杖,衣衫粗布,却挺直如松。
谢梦菜迎上前去,深深一礼。
老妪抬头,浑浊的
风穿殿宇,吹动梁上尘灰。
新的棋局,已然落子。夜风穿廊,吹得殿角铜铃轻响,如泣如诉。
谢梦菜立于玉阶之上,广袖垂落,指尖微凉。
她望着那白发老妪缓缓步上金殿,每一步都像踩在朝堂的命脉之上。
乌木杖叩地之声沉稳有力,一声声,敲在百官心头。
“我没读过书,”老妪声音沙哑却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但知道掺假的茧,结不出好丝。”
话音落下,满殿皆惊。
李崇安脸色骤然惨白,额角冷汗滑落,浸湿了鬓边花白的发丝。
他想开口,喉头却像被铁钳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不过是个湖州乡野织妇,竟被推为稽查司首任主官?
还是由织政院与大理寺联名举荐、三省共议通过?
这哪是设衙门,分明是一把利刃,直插旧党残余的心脏!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深邃地扫过群臣,最终落在谢梦菜身上。
她未多言,只轻轻颔首:“民之所托,不可轻负。织税稽查司若要立信于天下,便须从最懂丝线的人中择贤而任。”
“准。”帝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即日起,设织税稽查司,专察丝帛赋税流转,纠贪渎、清账目、护民生。首任提点使——沈氏,湖州织户,赐七品禄俸,佩银印,可直奏天听。”
圣旨落地,百官屏息。
赵元吉当即领命而出,率大理寺精锐奔赴李府。
不到两个时辰,搜出密室地窖一处,暗格层层叠叠,藏匿着数十册伪造账本,墨迹新旧交错,牵连南北十三州商路往来;更有北狄特有的青铜钱币三百余枚,币面刻有狼首图腾,乃敌国军饷专用,严禁流入中原。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审讯室内,火光摇曳,映照李崇安枯槁面容。
起初他还强作镇定,咬定自己只是判断失误、用人不当。
可当赵元吉将那批染过荧光药水的布样摊开,浸湿后火焰一照,赫然显现出“安”字暗记——正是他私印的标记时,他的脊梁轰然塌陷。
“我只是……想保全家族……”他伏地痛哭,声音嘶哑如裂帛,“科举那年,我被人替考,旧党握住了我的把柄……二十年来,他们让我传一句话、改一笔账,我不敢不从!这次均丝令动了他们的根基,他们说,只要我能搅乱财政,逼朝廷废了织政院,便可还我自由身……”
他说得语无伦次,却字字带血。
谢梦菜静静听着,站在审讯室外的屏风后,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
直到他哭喊声渐弱,她才缓步走入,裙裾无声拂过青砖。
“那你可知,”她的声音很轻,却压住了整个房间的喧嚣,“去年冬天,因为你批下的这批劣布,边关三万将士只能裹着烂絮御寒?其中有七百二十三人冻伤截肢,最年轻的,才十七岁。”
李崇安浑身一震,抬头看她,眼中终于浮起真正的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对自己双手沾上的鲜血的惊觉。
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三日后,李崇安伏诛于西市,抄没家产,亲族流放。
京中风云暂歇,新政之势如春潮奔涌,再无人敢公然阻拦。
然而那一夜,风雪再度笼罩京城。
织心堂内,烛火通明。
谢梦菜坐在案前,手中翻阅最后一卷稽查卷宗。
她看了许久,忽然起身,将所有文书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红了她半边脸颊。
纸页蜷曲、焦黑,化作灰烬纷飞,如同那些已被斩断的旧线,在烈焰中归于沉寂。
门外脚步声沉稳而来。
程临序披着一身风雪踏入堂中,玄甲未卸,眉梢凝霜。
他递上一封边关捷报,声音低沉却带着难得的暖意:“英织卷巡展已至雁门关,万名军属到场认领抚恤。有人抱着战袍痛哭,也有人跪下给织谕学堂的学生磕头。”
谢梦菜接过信,指尖轻抚过上面熟悉的笔迹,唇角微扬。
“从前我以为,只要织得够密,就能护住所有人。”她望着跳跃的火光,轻声道。
程临序走近,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驱散寒意。
“现在呢?”
她抬眸,望向门外。
风雪未停,可一群年轻织谕使正冒雪出发,每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灯纸上四个大字清晰可见——民声可照。
“现在我相信,”她微笑,眼底映着灯火,也映着未来,“哪怕线断了,也会有人拿起新梭。”
就在此时,远处钟楼忽传三更,钟声悠长。
片刻后,一名小吏踉跄奔来,面色发青:“昭宁长公主……南坊……南坊出事了。有百姓咳血昏厥,指尖发黑,太医束手……街头已有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