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臣妾相信,陛下是后者(1/2)
然而,他念头未落,便听沈明禾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然则,臣妾细观这章程,其中严令不得盘剥农户,此乃陛下圣心仁政,泽被苍生。然江南历年之积弊,其症结往往不在于明面上的正额漕粮,而在于征收过程中的诸多‘陋规’。”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戚承晏的视线:“诸如‘踢斛’、‘淋尖’、以求分量充足为名行盘剥之实;又如‘折色’,将应交粮食折成银钱,其间折算比例皆由胥吏操纵,损耗皆转嫁于小民。”
“农户辛苦一年,所获几何?往往为了凑齐这些层层加码的‘损耗’,便已需变卖家当,甚至鬻儿卖女。”
她见戚承晏听得认真,并无不悦之色,便鼓起勇气,将思考更深一层:“其实……不仅漕粮征收如此,江南田赋之重,本就冠绝天下。”
“苏松等地,一亩之田,赋税竟可达两成更有甚者至半石!”
“而寻常自耕中等之家,拥田十至二十亩,亩产不足两石。一个五口之家,一年仅维系饱腹之口粮便需十五石左右。这尚且不算日常必需的油盐酱醋、衣物器具等开销。而这,已算得上是中等人家。”
“更遑论那些只有薄田数亩的下等户,或是全然没有土地、只能租种田地的佃农了。”
“而田赋之外,尚有徭役……”
沈明禾说着,语气愈发沉痛:“而官员胥吏在征收之时,巧立名目,附加之盘剥,通常情况能占正额田赋的十之三五,极端之时,甚至可超过正额田赋。”
“陛下试想,如此一来,有田之户若交不上赋税,便唯有卖地或卖儿鬻女一途。卖地,则土地尽归豪强兼并;卖儿鬻女,则骨肉分离,人性沦丧。长此以往,循环往复,民怨如何不积?吏治如何不腐?朝廷失却民心,根基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一番话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沈明禾知道自己此言极大胆,几乎是在指责朝廷政策失当、吏治败坏。
她屏息凝神,等待着帝王的反应。
戚承晏凝视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忽然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道:
“明禾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民怨如何不积?吏治如何不腐?’这听起来,倒像是亡国之兆,是朕这个皇帝昏聩无能所致?”
沈明禾并未被他这话吓退,反而挺直了脊背,目光澄澈而坚定地回视戚承晏:
“陛下居庙堂之高,执掌乾坤,运筹帷幄,虑的是江山社稷、天下大局。臣妾曾处江湖之远,见的是闾阎琐细、百姓艰辛。陛下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亦难免有光照不及之处。”
“臣妾今日所言,并非指责陛下,而是将臣妾所知、所见的民间真实际遇,陈于御前。陛下若闻之而怒,置若罔闻,或许可逞一时之威,然于国于民,无异于掩耳盗铃,或……或可称之‘不察’;”
她顿了顿:“然陛下若闻之而思,察之而警,进而能体恤黎民之疾苦,洞悉吏治之蠹虫,并愿以雷霆之势,革除积弊,纾解民困,则非但不是昏君,反而是能兼听则明、心怀天下、励精图治的圣主明君!”
“臣妾相信,陛下是后者。”
戚承晏看着眼前的沈明禾。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恭顺守礼、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距离感的。
而此刻,她因方才那番激昂的陈述,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殿内的地龙烧得实在太旺,她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厚厚的披风。
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平日的端庄持重褪去,竟显出几分难得的鲜活与……狼狈。
戚承晏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替她解开了披风的系带,将那件厚重的雪狐毛斗篷脱下,随手搭在了一旁的紫檀木架子上。
沈明禾看着他这番动作,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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