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钟声(2/2)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跳,每跳一下,就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剜一下。儿子的笑脸、前妻失望的眼神、银行催款的短信……这些画面混着红色的数字,在他脑子里旋转,让他头痛欲裂。
他想抬手关掉电脑,手指却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纳斯达克的收盘钟声在下午四点准时响起,“当——当——”的余音在交易大厅里荡开,却像口锈迹斑斑的丧钟,敲得每个人心口发沉。
这声音本该标志着一天交易的结束,此刻却像在为某种东西举行葬礼,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交易大厅的灯还亮着,几百盏荧光灯把天花板照得惨白,光线落在每个人脸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反而把眼下的青黑、嘴角的褶皱都放大了几倍。
地板上散落着被揉成一团的研报,有的被踩出了黑乎乎的鞋印,有的边角被撕得参差不齐,露出里面被红笔圈过的“买入评级”,此刻看来像个巨大的讽刺。
杰克刚才摔碎的电话还躺在地上,塑料碎片混着咖啡渍,和散落的交易单缠在一起。
那些交易单上的数字被泪水晕开,红色的跌幅像蔓延的血,从纸页边缘渗进地毯的纤维里,留下洗不掉的痕迹。
穿红马甲的交易员们大多瘫坐在椅子上,有人把领带扯下来扔在桌上,有人用手抓着头发,指缝间露出的头皮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理查德的办公椅倒在一边,他本人则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桌上的十字架项链掉在了键盘上,金属链缠着按键,像条锁住希望的锁链。
他早上精心熨烫的衬衫现在皱得像咸菜干,袖口沾着咖啡渍和不明污渍,和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判若两人。
角落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呕吐声,是个刚入职的实习生,大概是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有人递过去一张纸巾,却没人说话,连安慰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大厅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抽泣声,像座灯火通明的坟场,活着的人比死人更绝望。
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定格,纳斯达克综合指数最终收跌7.2%,创下年内最大单日跌幅。
那些曾经被追捧的互联网公司,股价跌得面目全非,K线图上的长阴线像把刀,划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滚动新闻的标题刺眼得很:“互联网泡沫破裂,恐慌蔓延华尔街”,子。
有人慢慢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皮鞋踩在碎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踩碎自己的影子。
经过理查德的桌子时,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基金经理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天色已经暗了,纽约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却照不进这交易大厅里的阴霾。
清洁工推着扫地车进来,看着满地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按下开关,机器发出“嗡嗡”的声响,开始清扫那些被撕碎的交易单和研报。
纸片在气流中打着旋儿,像无数只死去的蝴蝶,被卷入黑暗的角落。
荧光灯依旧亮着,把交易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却驱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颓废。
这里曾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有人在这里实现价值,而现在,它更像个巨大的祭坛,埋葬了无数人的贪婪和幻想,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化不开的绝望。
钟声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飘荡,和空调的嗡鸣、扫地车的声响混在一起,成了这首葬礼进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