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越都陈靖策（2/2）

兵部尚书出列道：“慕容侯爷所言，确有道理。然则，靖海剿匪，本就是我东越水师职责所在。朝廷已增拨粮饷，命东南都督府加紧清剿。不知侯爷所言的‘献策’，具体是何内容？”

“剿抚并用，标本兼治。”慕容栖霞清晰地答道。

她缓缓道来：

“朝廷大军征剿，乃堂堂正正之师，必不可少。然海寇之根，一半在水上，另一半却在陆上。”

“他们的补给、销赃、眼线，乃至某些时候的藏身之所，都与沿岸的地方豪强、江湖帮会，甚至普通边民村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水师可以扫荡海面，却难断其陆上根基。”

慕容栖霞抬起头，目光澄澈地迎向御座：

“故此，臣斗胆建言，欲要真正平定海疆，除倚仗王师外，还需借助江湖正道的力量。东南武林，卧虎藏龙，其中不乏深明大义、有心保境安民的侠义之士。”

“若能由朝廷明发旨意，给予正式名分，将他们有序地组织起来，成立卫海‘武林盟’，则一可为官军充当耳目，探查海寇在陆上的巢穴与内应；”

“二可协助保护沿海村镇、商路，断贼补给；三则可利用江湖规矩，约束乃至清除那些与海寇暗通款曲的败类。如此水陆并举，朝廷与民间协力，方可收根治之效。”

“武林盟？”一位御史出言质疑，“江湖势力，向来不服王化，桀骜难驯。朝廷若给予其正式名分，岂非助长其势？万一其日后坐大，尾大不掉，又当如何？”

萧归鹤此时上前半步，躬身道：

“陛下，诸位大人。月湖山庄忝为东南武林一脉，深知江湖中人亦多有心系家国者。所谓‘不服王化’，有时只因缺乏与朝廷沟通的桥梁，得不到朝廷认可。若陛下能赐下明旨，准许他们‘协理靖海’，便是给了他们正道之名、报国之途。”

“我月湖山庄愿以全庄身家担保，并率先响应朝廷号召，联络各家正派，共同议定规章，遴选贤能主事。一切行动，必当秉承朝廷旨意，定期禀报，绝不敢有负圣恩。”

他语气诚恳，以月湖山庄的声望作保，分量顿时不同。

又有臣子道：“慕容侯爷终究是北齐之臣，何以对我东越海防如此上心？这‘武林盟’之议，莫非是北齐陛下的意思？”

此言暗藏机锋，直指慕容栖霞的身份与动机。

慕容栖霞神色不变，坦然回应：

“这位大人所虑甚是。臣确是北齐之臣，但同时也是南唐子民，自幼生长于东南。海寇之患，荼毒三国，不分南北。”

“北齐赵帝陛下高瞻远瞩，乐见三国武林携手、共御外侮之盛举，故特赐国书，以成全三国睦邻、共保海疆之谊。此乃利于三国、功在千秋之事，岂能为一家一国之私所囿？”

“臣的这点私心，无非是见百姓受苦，海疆不宁，愿尽绵薄之力，借此身兼两国之便，略作沟通的桥梁而已。若陛下以为此议不妥，臣自当谨守客卿本分，不再妄言朝政。”

她先以“三国共利”破其地域局限，再以“百姓受苦”动之以情，最后以退为进，将抉择权交还皇帝，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钱鲲静静听着，手指在御座扶手上无意识地点动，目光在慕容栖霞冷静睿智的面容和萧归鹤沉稳挺拔的身姿间缓缓移动。

殿中议论声渐起，有赞同者认为此计可行，可补官兵之不足；也有反对者忧虑江湖势大，或疑心北齐意图。

良久，钱鲲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慕容卿所言，乃是着眼大局、为国谋划之言。”皇帝缓缓开口。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决断：“海患日益严重，确需非常之策。江湖之力，若能引导得当，运用得法，或可收奇效。月湖山庄世代忠良，萧卿愿以身家担保，朕信得过。”

他目光转向慕容栖霞：“卿以女子之身，胸怀靖海之志，为此事奔波于三国之间，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北齐赵帝既有此美意，朕岂能不成全？这‘协理江湖，共御海寇’的旨意，朕准了。”

“陛下圣明！”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心中大石落地，齐齐躬身行礼。

“不过，”钱鲲话锋微转。

他继续说道：

“此事关系重大，具体章程还需细细斟酌。旨意朕可下，但卫海‘武林盟’如何组建、由谁主事、行事有何规矩、如何与各地官府对接等等细则，需由兵部、东南都督府会同月湖山庄及武林各派代表，共同商议拟定，再报朕核准。”

“一切行动，必须遵守朝廷法度，定期禀报进展。慕容卿、萧卿，你二人可参与协调联络，但需谨记自身身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臣等遵旨！定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重托！”二人再次领命。

皇帝的要求在情理之中，既是授权，也是约束。

“另有一事，”钱鲲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问道，“朕近来听闻，海上似有‘沧澜会’余孽活动的传闻，牵扯到多年前的一桩悬案。慕容卿师出名门，如今又关注海事，可曾听过些什么？”

来了！慕容栖霞心头一凛，神色却依旧恭谨：

“回陛下，臣也偶尔听到些风声，但大都语焉不详，难辨真假。江湖传闻，往往真伪混杂。臣之师门久居山中，对这些陈年旧事，所知确实有限。不过，既然此事可能涉及海防，臣日后自会多加留意。”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未完全否认，也未表现出过多兴趣，顺带将师门望月山轻轻摘出，只将其归于“需要留意的江湖传闻”一类。

钱鲲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却并未再深入追问，只淡淡道：“嗯，留心些也好。退下吧。”

“谢陛下！臣等告退。”

退出文华殿，走过漫长的宫道，直至出了宫门，回到马车之上，慕容栖霞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屏着的气息。

萧归鹤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发现她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成了。”他低声道，眼中亦有如释重负。

“是，成了第一步。”慕容栖霞靠向车壁。

她闭上眼：“但陛下最后那一问……他绝非无故提起。朝廷，或许对‘沧澜会’和旧案，知道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万鎏的手，说不定早已试图伸向这里。”

“无论如何，我们拿到了名分。”萧归鹤沉声道，“接下来，便是尽快联络各派，敲定细节，然后……”

“然后，带着这‘名分’，和这枚‘玉佩’，光明正大地回望月山。”慕容栖霞睁开眼，眸光已恢复清明锐利。

她继续说道：“让万鎏知道，他的‘投饵逼行’之计，或许逼我们走上了这条路，但这条路通往何处，由不得他全权掌控了。”

马车驶离巍峨宫城，融入华亭城繁华的街市。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稀薄的光晕，却驱不散那弥漫在东南天穹、愈发浓厚的战争阴云。

而一场以朝廷旨意为旗、以江湖热血为刃、对抗那隐藏于波涛深处的惊天阴谋的大戏，至此，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这正是：

帝阙巍巍陈靖策，天语纶音许联盟。

巧借江湖匡国势，暂隐玉佩避疑生。

圣心虽允藏深意，海雾仍浓掩巨鲸。

夺得敕令非终局，前路犹闻刀剑鸣。

列位看客，慕容栖霞这番金殿陈情，可真是有胆有识，有进有退！

一番“三国共利、水陆并举”的说辞，合情合理，终于说动了东越皇帝，拿到了这“协理江湖，共御海寇”的救命圣旨！

这“武林盟”之事，总算有了朝廷明旨，可算是名正言顺了。

可那皇帝最后关于“沧澜会”的轻轻一问，真是随口一提吗？

只怕这深宫帝阙，对那二十年前的旧案暗潮，也并非一无所知！

慕容栖霞虽然暂且搪塞过去，但这枚“沧澜佩”的秘密，恐怕瞒不了多久。

如今旨意在手，下一步便是联络武林各派，然后便要携佩归山，直面师门。

万鎏费尽心机将她逼上这条“求证血路”，如今路上多了“朝廷钦使”这道护身符，他又会使出何等毒计？

那枚紧贴胸怀的玉佩，在回归望月山的最后一段路上，究竟会引发怎样的惊涛骇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