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喜庶女(2/2)
周围的仆役头垂得更低了。角落里的太医们眉头皱得更紧,却无人出声。
谢凤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那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谢云姝那张艳丽却刻薄的脸,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器物。唯有袖中捻动的指尖,频率似乎快了一丝。
这死水般的平静,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让谢云姝眼底的恶意更加汹涌。她正欲再开口,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够了。”
王府的老管家赵伯,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他身形佝偻,穿着深青色的管事服,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哀戚和沉重。他看也没看谢云姝,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只盯着谢凤卿和她怀里的公鸡,声音低沉喑哑,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礼已成。请世子妃,移步‘洞房’。莫误了时辰……世子爷的魂儿,就真的回不来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不祥的意味,目光沉沉地压向谢凤卿,“误了时辰,魂走不回头,这冲喜不成反招祸的罪名……你担待不起。”
“洞房”二字,从他干瘪的嘴唇里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
谢云姝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如同淬毒的罂粟花。她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得意和催促——去吧,我可怜的庶妹,去拥抱你那口上好的楠木“洞房”吧。
谢凤卿抱着公鸡的手指,在无人可见的袖笼深处,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顺从地、沉默地,抱着那只徒劳挣扎的公鸡,在赵伯沉默而沉重的引领下,在谢云姝淬毒的目光和几个仆役无声的注视中,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洞房”的、被白幡半掩着的侧门。
侧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前厅那混合着线香、死亡和恶意的人气。
一股更浓、更纯粹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陈年木料和药材的沉闷气味,几乎瞬间就渗进了骨头缝里。这里,比前厅更像一个巨大的冰窖。所谓的“洞房”,不过是将原本的灵堂偏厅临时布置了一下。
触目所及,依旧是惨白一片。白幡、白烛、白帷幔。唯一不同的,是正中央,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取代了本该有的喜床。棺盖并未完全合拢,留着一道半尺宽的缝隙,如同巨兽微张的、择人而噬的口。几盏惨白的灯笼挂在四角,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地摇晃,将棺材投下的阴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只挣扎的手。
怀里的公鸡似乎预感到了极致的危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啼,猛地挣脱了谢凤卿的手,扑棱着翅膀,撞向冰冷的墙壁,又被弹回地面,徒劳地挣扎着,羽毛纷飞。
谢凤卿看也没看那惊惶的畜生。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那口黑沉沉的棺材上。那巨大的、象征着终结的物体,此刻却像一个充满未知的谜题。灵堂前厅里的柔弱、顺从、死水般的平静,如同潮水般从她脸上褪去。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动,宽大的袖口悄然滑落一小截。烛光摇曳下,一点冰冷的银芒在她指间一闪而逝。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夹在她纤细的指尖,针尖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她盯着那棺木缝隙后的黑暗,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冰冷无声的念头在心底清晰浮现:
‘要我守寡?可以。’
‘但得先让我看看,棺材里躺着的这位短命鬼世子,到底值不值得我救。’
念头落定,她迈开步子,走向那口象征着终结的巨棺。脚步无声,踏在冰冷的地砖上,裙裾拂过地面细微的尘埃,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边缘。
棺材是上好的黑檀木,沉重冰冷,触手生寒。谢凤卿站在棺侧,垂眸望去。缝隙透出的光线有限,只能勉强勾勒出里面躺着的人形轮廓。一身华贵的亲王世子蟒袍,金线绣制的云龙纹在昏暗中依旧能窥见一丝黯淡的华彩。一张极其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唇线紧抿,即使毫无血色,也难掩其深邃的轮廓,依稀可见昔日风采。只是此刻,那皮肤是死寂的青白,眼睑紧闭,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一个念头倏然掠过谢凤卿的脑海: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她伸出左手,动作自然得像是要去整理亡者的遗容。指尖,悄然搭上了棺内青年冰冷的手腕寸关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