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景和五年国势稳,太上皇渐少问外事(2/2)
以前他每月总要翻阅几次袁耀送来的奏疏副本,如今改成两三个月才看一次。以前常派王顺去宫中打听朝会议论的内容,如今只问些家常琐事。以前对几个皇孙的功课盯得很紧,如今也只在他们来请安时随口问问,不再具体检查。
开春后,他真的去洛水边钓了几次鱼。
第一次去时,侍卫们如临大敌,把整段河岸清得干干净净,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实。袁术坐在岸边,看着这阵势直摇头:“这是钓鱼还是打仗?”
回来后,他就吩咐下去:下次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留几个侍卫远远看着就行。
第二次去时,果然清静多了。袁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真像个普通的老渔翁。那天运气不错,钓上来两条半尺长的鲫鱼,他乐呵呵地拎回华林苑,让厨子炖了汤,还特意分了一碗给袁耀送去。
第三次去时,遇上了几个也在河边钓鱼的老汉。侍卫们要驱赶,被袁术制止了。他跟那几个老汉聊了半天,听他们说今年的收成、税赋的变化、县衙新修的水渠……回来之后,袁术对王顺感慨:“老百姓说话实在,比看十本奏疏都管用。”
渐渐地,华林苑的日常固定下来。
早晨起来,练一套养生拳法。用过朝食,要么读书,要么写字,偶尔也画几笔画——虽然画技不敢恭维。午后小憩片刻,醒来后或是在苑中散步,或是召孙辈来说说话。晚膳后听听曲、下下棋,戌时便睡下了。
袁耀每隔五六日会来请安,有时带着皇后,有时带着孩子。父子间的谈话越来越像寻常人家的父子——说说孩子的趣事,聊聊洛阳城的新鲜见闻,回忆回忆往事。
至于朝政,袁术是真的不问不问了。
有一次,袁耀来时眉间带着忧色,说了半日话,终究没忍住,提了句:“儿臣近日为一事烦心……”
话没说完,袁术就摆摆手打断了他:“若是朝政,不必对朕说。你是皇帝,自当决断。”
袁耀怔了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儿臣糊涂了。”
那天袁耀走后,王顺忍不住问:“太上皇,陛下明显是有难处,您为何……”
“为何不帮他?”袁术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头也不抬,“他有他的丞相、尚书、将军,有满朝文武。若是连他们都解决不了,朕一个退了位的老头子又能如何?”
他放下水壶,仔细端详着兰花的叶片,缓缓道:“治国如行船,掌舵的只能有一个。朕既然把舵交给了他,就不能再伸手去碰。哪怕看到前面有风浪,也只能看着。相信他能闯过去——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王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转眼又到了景和五年的年底。
腊月二十三,小年。袁耀带着全家来华林苑团聚。宴席上,袁睿和袁智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围着袁术,争着说这一年的长进。袁睿已经能背整篇《过秦论》,袁智则学会了骑马射箭——虽然箭靶离得只有十步远。
袁术听着笑着,不时给两个孩子夹菜。席间其乐融融,从头到尾没人提一句朝政国事。
宴罢,袁耀陪着父亲在廊下散步消食。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父皇,儿臣有时想起当年在寿春,您教儿臣读《尚书》的情景,恍如昨日。”袁耀忽然道。
袁术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星空,笑道:“朕记得你那时总坐不住,读一会儿就想往外跑。”
“是,每次都被您揪回来。”袁耀也笑了,“现在想想,若没有您当年的严加管教,哪有儿臣的今日。”
“严加管教是应该的,但现在不用了。”袁术拍拍儿子的肩,“你如今做得很好,比朕想象得还要好。”
父子二人在廊下站了很久,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
那一刻,袁术心里无比平静。
他知道,自己这个太上皇,已经完成了所有该做的事。从手把手地教,到远远地看着,再到彻底放手——这个过程,他走得很稳,也很坦然。
如今的大仲朝,就像一艘装备精良、水手齐整的大船,正沿着既定的航向稳稳前行。而他这个老船工,终于可以安心地坐在岸边,看着船渐行渐远,驶向更广阔的海域。
回到寝殿时,王顺照例问:“太上皇,明日可要看看陛下送来的奏报?”
袁术想了想,摇头:“不必了。以后除非耀儿特意来问,否则这些政事文书,都不必再呈给朕看了。”
“那……若是朝中有大事?”
“天塌不下来。”袁术在榻上坐下,语气轻松,“就算真有什么大事,那也是皇帝和文武百官该操心的。朕啊,如今只管钓鱼、赏花、教孙子——这才是太上皇该过的日子。”
他吹熄了灯,躺进被窝里。窗外传来隐约的更鼓声,二更天了。
袁术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有做。
而此时的洛阳皇宫中,袁耀正在御书房里批阅最后几份奏章。烛光下,他的神情专注而沉稳。偶尔抬头望向华林苑的方向,眼中满是感激与坚定。
他知道,父亲彻底放手了。从今往后,这万里江山的重担,将完全由他一人承担。
但他不怕。
因为他早已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