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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渊水观澜,棋局如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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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孱弱,是摧毁他对于“未来”的一部分笃定,迫使他必须考虑其他可能。

夜召襄王,是准备“兄终弟及”的后手,是在他认定的“正统”之外,摆上一枚虽然无奈但或许更稳妥的棋子。

赐名祁钰,是加固另一条可能的传承线,是帝王的平衡术,也是一个父亲在绝境中,为本能寻找的出路。

而最后,放瞻坦回来。

这才是最重的一手棋,也是朱瞻基心态变化最清晰的注脚。

若是在黑水峪之前,那个刚毅果决、锐意削藩、对乐安充满警惕的朱瞻基,绝无可能主动将汉王世子放归。那等于纵虎归山,授人以柄。他只会将朱瞻坦牢牢扣在京师,作为最有力的人质。

但现在,他放了。

这不是示弱。经历过生死边缘走一遭的人,不会轻易向谁示弱。朱瞻基的“刚毅”,在当年从南京星夜北返、在父皇灵前即位时,就已经淬炼出来了。那是刀锋般的、一往无前的锐气。

这更不是愚蠢。朱瞻基若蠢,早就死在靖难战场,或者消失在永乐朝的波谲云诡之中了。

这是一种……“宽广”。

或者说,是一种在极致的压力、绝望、生死考验之后,被迫生长出来的,属于真正帝王的“气象”。

他放朱瞻坦回来,是一种姿态。一种“朕知道你在做什么,朕也知道你暂时不会动,或者说,动不了。所以,朕可以给你一点甜头,给你一点空间,甚至,给你一点‘理解’”的姿态。他在试探,用“恩”来试探乐安的反应,用“宽”来度量汉王的野心。他在赌,赌经历过永乐、洪熙两朝打压,又见识了新皇手段的汉王,此刻更想要的是喘息之机,是安稳,是这难得的、皇帝主动递过来的“台阶”。

他在模仿。模仿他祖父永乐皇帝驾驭群臣、平衡四方的手段。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将潜在的敌人,暂时纳入可以“理解”、可以“谈判”、甚至可以利用的范畴。他在用他父亲洪熙皇帝的方式怀柔,用的却是他祖父永乐皇帝的胸襟与胆魄。

以前的“仁德”,或许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接过父亲朱高炽留下的政治遗产,不得不做出宽仁的姿态,以安抚靖难后的天下人心,以平衡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势力。那时的仁德,更像一层不得不披在身上的外袍,底下或许仍是靖难少年那颗凌厉好胜的心。

但现在,经历了两轮生死——当年继位路上的杀机,和黑水峪箭镞穿胸的彻骨之痛——他或许真的开始触摸到所谓“仁德”的另一面。那不仅仅是收买人心的工具,更是驾驭这个庞大帝国不得不具备的一种“容量”。一种能容得下异己,容得下威胁,甚至容得下“不理解”的容量。因为他明白了,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杀不尽,也防不完。与其在无休止的恐惧和猜忌中耗尽心力、众叛亲离,不如尝试着去掌控、去引导、去……在危险的平衡中共存。

就像他现在,尝试着与乐安“共存”。用一道恩旨,一次省亲,来维系表面脆弱的和平,来争取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养伤和理顺内部的时间。

“真正的帝王之气啊……”朱高煦睁开眼睛,望着密室穹顶那繁复的藻井图案,低声自语。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那里有惊讶,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残酷的欣慰,但更多的,是冰封般的冷静,和熊熊燃烧的、被更强力对手激发出的兴奋。

他那个侄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有变得偏激、多疑、暴戾,反而被这生死磨砺,洗去了一些浮华与焦躁,生出几分真正的沉潜、格局与……魄力。知道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能松,什么时候必须亮剑,什么时候不妨怀柔。

这样的对手,才不枉费他在乐安这片“浅水”里,苦苦经营的这一盘大棋。

“王爷。”密室的暗门无声滑开,韦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垂手立在书案前三步之外。他永远是那副沉稳如石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都安排好了?”朱高煦没有动,目光从藻井收回,落在那些纸条上,最终定格在最后一张。

“是。世子仪仗已出发,沿途皆有我们的人暗中接应护卫,万无一失。王府内外,也已按照王爷吩咐,一切如常,并无特殊准备,只做寻常年节布置。”韦弘的声音平稳无波,“另外,京城、通州、以及运河沿线各要紧处,都已加派了双倍人手,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值。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半个时辰内,消息必到王爷案头。”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手指在“代朕问汉王安”那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着,仿佛能透过纸背,感受到朱瞻基写下或说出这话时的复杂神情。“陛下嘱世子代问安好……这份‘关怀’,咱们得领情,还得领得漂亮。传话下去,世子回府当日,中门大开,本王要亲自到前庭阶下相迎。”

韦弘这次连怔都没怔,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定让王府上下,皆是父慈子孝、真情流露,喜庆祥和之气,溢于言表。”他精准地理解了朱高煦的意图——既然皇帝想看“天伦团聚”,那就演一出全本大戏给他看,演得越真切、越动人越好。王爷亲自出迎,是把这“恩典”的戏码唱到极致,既是做给京城的眼睛看,或许……也是做给即将归来的世子看。

“还有,”朱高煦从那一堆纸条中,抽出于谦遇虎、暗桩相救的那一张,递给癸,“让‘寅三’往后更加小心。既然陛下也可能派了人在附近,那于谦身边就成了明暗交织之地。‘寅三’的任务不变,但非生死关头,绝不可再轻易显露踪迹。于谦此人,经黑水峪试药和此番‘虎口脱险’,在陛下心中分量已然不同。陛下越是看重他,对我们长远而言,未必是坏事。”

“属下明白。”韦弘双手接过纸条,略一沉吟,“那另一边的暗影……是否需要设法查实究竟是何人?”

朱高煦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不必。是赵破虏也好,是别的什么人也罢,查实了反而无趣。就让它悬着,让陛下那边也知道,于谦身边不止有他的眼睛。有些事,朦胧些,留点猜测的空间,反而能让对方多想一层,多一分顾忌。于谦就像一面镜子,现在照出的人影越多,这局棋就越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炭盆边,拿起铁钳,拨弄了一下盆中烧得通红的银炭,溅起一蓬细碎的金红火星,映亮了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我这位好侄儿,既然学会了‘宽广’,学会了‘容人’,那咱们就看看,他的‘宽广’能‘容’下多少影子,他的朝堂,又能‘装’下多少心思各异的人。”

他转过身,玄色狐裘在烛光下掠过一片幽暗的光泽。

“这天下,这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的声音在温暖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灼热,仿佛炭火中心那无法触及的苍白烈焰。“我那位好侄儿,在生死关上悟了道,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皇帝。那本王这个做叔叔的,自然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陪他下完这一盘。”

密室之外,乐安城的雪,依旧静静地下着,覆盖了长街短巷,覆盖了王府的琉璃碧瓦,也覆盖了这座城池之下,那无数奔涌的暗流,与即将到来的、喧哗而危险的“团圆”。这雪,洁白,静谧,却也是最有效的遮掩,能将许多痕迹、许多声音、许多正在暗处滋长蔓延的东西,暂时掩埋。直到春暖雪融,浊浪再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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