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困兽犹斗 晋阳烽起(2/2)
像他这样想法的人,在军中并非少数。
一些嗅觉敏锐的中高层将领,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谋划后路。
有人暗中派心腹家将带着措辞谨慎的密信,试图与城内的刘承珪取得联系,哪怕只是留下一条可能的门路,在城破之日或局势逆转时能保全自身和家族;有人则开始悄悄转移部分亲信和不易携带的财物,藏匿于他处,以备不时之需;更多的人,则是在沉默中观望,眼神闪烁,等待着那个注定到来的结局,内心挣扎着思考到时候是该愚蠢地殉葬,还是该果断地另寻出路。
军心,早已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在日益加剧的高压和无处不在的绝望之下,布满了看不见的深刻裂痕,只等最后那根稻草落下,便会彻底分崩离析。
就在李嗣源于魏州城下陷入泥潭、因兽犹斗,用劫掠和杀戮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军心之时,遥远的西北方向,一场决定伪唐命运的致命突袭,正在悄然逼近高潮。
韩匡嗣率领的五千“燕云突骑”,历经近二十日的艰难跋涉,穿越了太行山重重人迹罕至的险隘幽谷,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官道和城镇,如同暗夜中无声流动的幽灵般,终于抵达了伪唐统治的核心区域晋阳周边!
此时的晋阳,由于李嗣源几乎带走了河东全部的精锐主力南下,防卫力量空前虚弱。
虽然城高池深,百年积淀的底蕴犹在,但外围的防御体系却显得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留守的将领多是李嗣源信任但能力平平的亲属或旧部,他们习惯于承平时期的守成,缺乏应变之才。
兵力更是捉襟见肘,且多为新募不久、未经战阵的士兵或是战斗力薄弱的老弱驻防,警惕性和战斗力都远非南下的百战主力可比。整个晋阳地区,就像一头被抽走了筋骨的老虎,看似庞大,实则不堪一击。
韩匡嗣如同一头敏锐而耐心的猎豹,抵达目标区域后,并未因眼前的肥肉而急于直接攻击晋阳坚城。
他深知自己兵力有限,强攻一座经营多年的都城绝非明智之举,反而可能陷入僵局。
他的任务,是如同一把淬毒的锋利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敌人最柔软的后腰,搅乱其腹地,瘫痪其神经,为后续主力大军的到来扫清障碍,创造最佳战机。
“斥候全部撒出去!以晋阳为中心,方圆五十里内,所有唐军哨卡、巡逻队、小型营寨、粮草囤积点,给本将摸得一清二楚!连他们换岗的时间、人数多寡,都要探明!”韩匡嗣沉着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眼神锐利如鹰。
训练有素的斥候如同水滴般渗入晋阳四周的乡村、山林与道路。很快,详尽的情报被源源不断地汇集到韩匡嗣手中。晋阳外围的防御,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松懈怠惰。
“行动!”韩匡嗣眼中寒光一闪,果断挥手下令,“各营以都为单位,分头出击!目标:清除所有发现的唐军外围力量!动作要快,要狠,如迅雷疾风!不留活口,务必全歼,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命令一下,五千燕云突骑立刻化整为零,如同数十支离弦的致命利箭,借着地形的掩护,射向晋阳周边的各个角落。
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无声清洗开始了。
一支两百人的唐军巡逻队,正在晋阳城南三十里处的官道上懒散地行进,队形松散,士兵们呵欠连天,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突然,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响起密集的破空之声,数百支弩箭如同飞蝗般覆盖下来!唐军士兵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就被射倒大半。紧接着,数百吴军骑兵如同鬼魅般冲出,刀光闪烁,将残余的、惊慌失措的唐军砍杀殆尽,尸体被迅速拖入路旁的树林深处草草掩埋,血迹用泥土覆盖,仿佛这只队伍从未存在过。
一座储存着数千石军粮的小型转运营寨,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火光冲天,留守的数十名老弱士卒大多在睡梦中就被突入的吴军锐士斩杀,少数惊醒的刚发出惊呼就被捂住口鼻,利刃割喉。
粮草被泼上火油,焚毁一空,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小片天空,但在广阔的晋阳周边,并未立刻引起核心区域的警觉。
几个设立在交通要道上的哨卡,守军在清晨的薄雾中被精准的弩箭远程射杀,哨楼被点燃,化作一堆焦黑的木炭……
韩匡嗣用兵极其刁钻狠辣,专挑软柿子捏,行动迅如闪电,一击即走,绝不停留,绝不纠缠。
短短数日之内,晋阳周边方圆数十里内的唐军零星力量,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消息被吴军严格封锁,偶尔有零星侥幸逃回的溃兵,魂飞魄散地向留守官员报告遭遇不明身份的精锐骑兵袭击,也被那些早已习惯于太平、内心惊慌失措的晋阳官员们当作是小股流寇或胆大包天的马匪,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或者说,他们即便内心有所怀疑和恐惧,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也根本无力派出大军进行拉网式清剿,只能鸵鸟般地将头埋进沙子里,祈祷危机不要降临到晋阳城头。
在成功肃清了晋阳外围,确保了大军通行路线的安全,并初步制造了混乱与恐慌之后,韩匡嗣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贪功冒进。
他深知自己兵力的极限,也牢记着刘承珪和李莽的嘱托,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充当先锋和策应,配合主力,而非独立攻城。
“传令,全军向东南方向移动,至雀鼠谷隘口驻扎!严密监视晋阳及南方官道动向!”韩匡嗣审时度势,做出了最稳妥也最致命的决定。
雀鼠谷是从河东腹地通往晋阳方向的必经之路之一,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谷道狭窄,易守难攻。
占据此地,如同一把铁锁卡住了咽喉,既可以扼守要道,阻止可能从其他方向回援晋阳的唐军,也可以在此依险休整部队,养精蓄锐,等待李莽率领的北伐主力的到来。
五千燕云突骑带着肃杀之气,悄然撤离了晋阳直接威胁范围,如同来时一样神秘,如同幽灵般隐入了雀鼠谷的崇山峻岭之中。
他们迅速扎下坚固营寨,派出大量精干哨探,如同天罗地网般严密监视着晋阳方向的一举一动,以及南面李莽大军可能到来的路径。
站在雀鼠谷的高处,已然可以遥遥望见晋阳城那模糊而雄伟的轮廓在远方天地相接处显现。
那座伪唐名义上的都城,北方的政治军事中心,曾经孕育了李存勖霸业、看似固若金汤的龙兴之地,此刻在韩匡嗣冷静的目光中,仿佛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神秘与威严,清晰地显露出其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
李嗣源带走了它最锋利的爪牙和最坚硬的甲胄,而韩匡嗣,则已经将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抵近了它最柔软的咽喉要害。
晋阳,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李嗣源和他的伪唐政权的命运,仿佛已经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正无可挽回地推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魏州城下的困兽犹斗,血腥而绝望;晋阳周边的致命威胁,悄然无声却步步紧逼。这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预示着这场决定北方最终归属的大战,即将迎来它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