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雄关浴血 幽云鏖兵(2/2)
他不计代价地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每日从清晨到深夜,攻势从未停歇。
数以万计的契丹士兵如同疯魔般,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石弹、火油和震天雷,疯狂冲击着城墙。
云梯断了就用尸体堆成“肉梯”,楯车毁了就顶着门板甚至同伴的尸体冲。关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后来者甚至需要踩着厚厚的尸堆才能接近墙根,尸体腐烂的气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吴军的抵抗同样惨烈至极。有了水师援兵和重型器械的补充,防守火力一度大增。
水师带来的十架大型床弩,射程远达三百步,威力巨大,每射出一箭,都能穿透数名契丹兵的身体,给契丹人造成了巨大杀伤。
震天雷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每次在契丹密集队形中爆炸,都能清空一大片区域,暂时遏制住进攻的势头。
但契丹人的攻势仿佛永无止境。
他们仗着人多,采用车轮战术,将五万大军分为五队,每队一万人,轮番上阵,不分昼夜地猛攻。吴军士卒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许多人连续作战十几个时辰,眼睛都熬红了,手中的兵器都快握不住了。
伤亡急剧上升,三天时间,守军伤亡已超过两千人,其中阵亡近千人,几乎占了总兵力的十分之一!
关墙上处处是血污残肢,有的垛口被石弹砸塌,露出里面的夯土;有的地方被火油焚烧,焦黑一片。
来不及运下的阵亡者遗体只能暂时堆在角落,用草席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火硝味。寒风掠过城头,卷起阵阵血雾,如同地狱的景象。
石守信左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布条,他却只是简单地重新包扎了一下,依旧奋战在第一线。
他的嗓子早已喊哑,只能用手势指挥士卒,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透着不屈的光芒。
崔协数日未眠,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全靠嚼着干硬的麦饼和喝着冷水支撑着。
他不断巡视防线,哪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用嘶哑的声音鼓舞着士气:“兄弟们!坚持住!守住渝关,就是守住我们的家乡!守住陛下的信任!契丹狗贼没什么可怕的,他们的血也是红的,他们也会怕死!”
契丹人的损失更为惨重,三日下来,伤亡远超五千人,关城下的土地几乎被鲜血浸透成了暗红色,连冻土都被融化了。
耶律德光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将领们个个面色阴沉,有的身上带伤,包扎着布条;有的则因为本部兵马损失惨重而心生怨怼,看向耶律德光的眼神中带着不满。
“惕隐!”一员部落酋长忍不住出列,他是奚族的首领,此次带来了五千部众,如今已损失过半,声音带着悲愤和疲惫,“这渝关就是块硬骨头,啃不动啊!勇士们的血都快流干了!不如…不如分兵绕道?从古北口或者松亭关绕过去?那些小路虽然难走,但总比全耗死在这里强!”
帐内一阵骚动,不少将领暗自点头,显然也有此意。
古北口和松亭关都是燕山山脉中的隘口,虽然不如渝关宽阔,不利于大军快速通过,但至少能绕开渝关,抵达幽州城下。
“绕道?”耶律德光猛地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众人,声音阴沉得可怕,“绕哪里去?古北口?松亭关?那些小路崎岖难行,狭窄处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大军日行不过三十里,且谁能保证没有吴军埋伏?一旦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狠狠点在那狭窄的通道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地图戳破:“就算侥幸绕过去了,后勤粮道如何保障?那些小路根本无法运送粮草和器械!一旦渝关还在吴狗手里,我们的退路就被掐断了!届时前有幽州吴军主力,后有渝关守军,粮道被断,数万大军困死在这燕山南麓,就是死路一条!”
他霍然起身,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一闪,将桌案一角劈下,沉声道:“唯有渝关!只有打下渝关,后续兵员、粮草、器械才能源源不断快速南下!才能与幽州守军合力,彻底吃掉杜仲!这才是必胜之道!传令下去,继续进攻!怯战者,斩!退缩者,斩!各部轮番上阵,不许停歇!我倒要看看,是南人的骨头硬,还是我契丹勇士的刀更利!”
耶律德光的强硬压下了内部的异议,将领们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再反对。
契丹军的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绝望和疯狂而变得更加猛烈。
渝关攻防战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双方都在透支着生命与意志,谁也不知道这场血战还要持续多久。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幽州城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杜仲亲率的中军主力,历经沿途苦战与跋涉,终于抵达了这座卢龙节度使府所在的北方雄城之下。
幽州城郭广阔,周长三十余里,墙高三丈有余,墙厚两丈,远非一般州县可比。
城外壕沟纵横,宽达五丈,深三丈,沟内注满了水,形成天然的屏障。
羊马墙、敌台、瓮城一应俱全,城头旗帜密布,守军器械林立,箭楼高耸,显然赵德钧经营多年,已将此地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
杜仲没有急于下令攻城。
他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远远地绕着幽州城巡视,冷静地观察着城防虚实。
一连两日,吴军只是深沟高垒,扎下坚固连营,营寨外挖掘了三道壕沟,设置了拒马和鹿砦,做出长期围困的姿态,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
“大将军,幽州城防坚固,赵德钧看来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副将李虎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面色凝重地说道。李虎是杜仲的老部下,随他征战多年,勇猛善战,但面对如此坚城,也有些束手无策。
杜仲目光锐利,缓缓道:“坚城亦有弱点。你们看西城。”他马鞭指向幽州西城的方向。
众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幽州西城地势相对平坦,城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没有山丘和树林的遮挡,利于大军展开和炮车架设。
但相比其他几面城墙,其敌楼、箭塔的数量似乎略显稀疏,城墙的走向也似乎不如其他地方那般棱角分明,显得有些平缓。
“西城之外地势平缓,利于我军集结和炮车发力。且观其敌楼布置,间距较大,火力覆盖存在盲区,或许是其防御相对薄弱之处。”
杜仲沉声道,“赵德钧深知我军主力从南方而来,必然将主力集中于南城和东城,应对我主力进攻,西城守备相对空虚,此乃我军可乘之机。”
他当即下达一连串命令,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一,命李虎率三千精骑,即刻出发,向西、北两个方向扫荡,切断幽州通往妫州、檀州等地的陆路粮道!遇见运粮队,尽焚之!遇小股敌军,歼之!遇大股敌军,扰之!绝不能让一粒粮食、一件器械轻松运入幽州!”
“其二,即刻派快马通传徐忠将军,请其遣水师精锐,乘快船沿渤海溯潞水而上,巡查河道,拦截任何试图从水上为幽州输运粮草物资的船只!必要时可登岸焚毁码头粮仓,绝其水路补给!”
“其三,全军工匠营、壕寨营,集中所有人力物力,于西城外全力组装重型炮车!要最大、最重的!从南方运来的那些配重式投石机,全部组装起来!给本帅日夜不停地轰击西城城墙!我不要杀伤,只要砸!集中一点,给老子砸出一个缺口来!”
“其四,各部继续加固营垒,多设拒马鹿砦,挖掘陷阱,防备敌军出城偷袭。同时广布斥候,严密监视契丹援军动向及幽州四门任何异动!一旦发现异常,即刻回报!”
军令如山,吴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李虎接到命令后,立刻率领三千精骑出发。
这些骑兵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人马皆披轻甲,速度快,冲击力强。
他们如同旋风般刮向幽州西北方向,沿途烽烟四起。
数支试图向幽州运送粮草的伪唐队伍遭到毁灭性打击,粮草被付之一炬,押运士兵非死即降。
消息传回幽州,赵德钧的心沉到了谷底。
海面上,徐忠接到军令后,立刻分出十数艘灵活的快船,这些船体型小,速度快,适合内河航行,满载水师精锐和火油火箭,逆着潞水河道而上,如同水上游骑,严密地封锁了水面。
凡是试图从水路向幽州运送物资的船只,都被他们拦截,物资没收,船员或杀或俘,彻底切断了幽州的水路补给。
而幽州西城外,则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数以千计的吴军士卒和随军民夫喊着号子,声音整齐而有力,回荡在旷野上。
他们将来自南方的巨大木材和沉重构件组装成一座座庞然大物,高达数丈、需百余人才能操纵的配重式投石机。
这些炮车是吴军工部尚书王神机督造的利器,采用了最新的工艺,以巨石为配重,通过杠杆原理将石弹抛射出去,射程远达三百步,威力巨大,足以砸毁坚固的城墙。
随着杜仲一声令下,这些战争巨兽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轰!轰!轰!
巨大的石弹,每颗都重达数百斤,被巨大的力道抛射出去,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划破长空,狠狠地砸在幽州西城的城墙之上!
地动山摇!砖石崩裂!
每一次命中,城墙都仿佛在痛苦地颤抖,被击中的地方砖石粉碎,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夯土,烟尘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在远处都能清晰看到。
城头上的守军被这恐怖的威力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躲到垛口后面,根本不敢露头。有的士兵甚至因为过度恐惧,瘫坐在城头上,大小便失禁。
赵德钧在节帅府内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城外那连绵不绝、如同地震般的轰鸣声,每一次都仿佛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神不宁。
他急匆匆地登上西城城楼,躲在厚厚的垛口后面,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吴军营中炮车林立,如同一个个钢铁巨人,石弹如同冰雹般不断落下,西城城墙已是伤痕累累,多处出现了明显的凹陷和裂缝,虽然尚未崩塌,但照此下去,被砸开缺口只是时间问题。
“快!调集民夫!用沙袋、木料加固西城!尤其是被反复轰击的那几段!快!”赵德钧声音嘶哑地命令着,额头冷汗涔涔,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衣襟。
他原本指望凭借坚城固守,等待契丹援军到来内外夹击,却没想到吴军的攻城器械如此犀利,更没想到杜仲如此狡猾,一眼就找准了他防御的相对弱点。
“节帅,是不是…是不是派兵出城,去毁掉那些炮车?”一员牙将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他是赵德钧的亲信,知道赵德钧此刻的焦虑,想为他分忧。
赵德钧看着城外吴军严整的营垒和如林的枪戟,营寨外的壕沟和拒马清晰可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颓然道:“杜仲用兵老辣,营寨坚固,必有防备。我军野战本就不如吴军,出城作战,正中其下怀…守住,我们唯有死守!相信耶律德光惕隐,他一定会尽快打破渝关来救我们的!”
他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充满了不确定。
他不知道耶律德光能否顺利拿下渝关,更不知道幽州城还能支撑多久。
于是,幽州攻防战也进入了僵持阶段。
吴军仗着炮车之利,日夜不停地轰击,试图物理上摧毁城墙;而幽州守军则拼命加固,用沙袋、木料甚至民房的砖瓦填补城墙的缺口,苦苦支撑,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援军。
整个燕云大地,以渝关和幽州为核心,形成了两个巨大的、血腥的漩涡。
一边是依仗天险死守,承受着契丹主力疯狂冲击的渝关,每一刻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一边是顿兵坚城之下,试图用重器砸开胜利之门的幽州吴军主力,每一次炮响都在消耗着双方的耐心和实力。
战争的天平悬于一线,胜负的关键,在于谁先撑不住那最后一口气。
是渝关先被契丹的人海淹没,让契丹铁骑长驱直入?
还是幽州城墙先被吴军的石弹砸垮,让杜仲部突破城防,拿下这座雄城?
抑或是,那远在汴梁,运筹帷幄的吴王徐天,还有那决胜千里的后手,能打破这僵局,扭转战局?
朔风呼啸,卷动着战旗与硝烟,却吹不散这弥漫天地间的浓重杀伐之气。
武德元年的这个冬天,注定要用无数的鲜血与生命来祭奠,注定要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