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双剑裂东南(1/2)
贞明四年的春意,比往年来得更汹涌些。广陵王宫深处,几株百年老梨树挣脱了最后一丝料峭,雪白的花瓣如同奔涌的潮汐,瞬间淹没了虬结的枝干,将瑶光殿后苑染成一片浮动的香雪海。
暖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蓬勃的花香,穿廊过户,似乎连承晖堂内沉水香的清冽也被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躁动、亟待破土而出的生发之气。
徐天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玄色常服衬得身形如渊渟岳峙。指尖悬停,落点却非眼前繁花似锦的广陵,而是舆图东南一隅——那片被特意加深了墨色的区域。
闽地,群山如怒涛叠嶂,海岸线曲折蜿蜒;更南处,杨吴(南吴)覆灭后遗留的江州、洪州、吉州等旧地,如同散落的珠链,沉寂在舆图的淡墨之中。
他的目光幽深,锐利如鹰隼攫取猎物前的凝定。一年休养生息,府库钱粮堆积如山,兵甲锋刃寒光映日,新军锐气如虹,水师巨舰枕戈待旦……这份由无数心血浇灌出的、前所未有之强盛,在他胸腔中激荡,已非和风细雨所能容纳。
它需要宣泄,需要证明,需要在这东南万里河山之上,刻下属于大吴、属于徐天的、崭新的疆界!
“李肆!”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瞬间撕裂了满室春光的静谧。
“奴婢在!”侍立阴影中的内侍监首领立刻趋前,腰弯成恭敬的弧度。
“传枢密院承旨、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谏、户部尚书高郁、工部尚书王神机,即刻入承晖堂议事!”
“遵旨!”李肆领命,脚步无声却迅疾地退了出去。
暖风依旧穿堂而过,卷起几案上未批阅的奏疏边角,沙沙作响。
徐天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目光依旧牢牢锁死在东南那片亟待征服的疆域上。春日暖阳透过高窗,在他玄色的袍服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金边,也将那份沉甸甸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杀伐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承晖堂内,春日的暖意被肃杀取代。
巨大的舆图前,徐天居中而立,玄袍玉带,目光如电扫过肃立的群臣:枢密院承旨面色凝重,兵部尚书手握腰刀,张谏眼神深邃似在推演,高郁眉头微蹙计算着钱粮消耗,王神机则盯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仿佛在衡量何处可布炮阵。
“春雷已动,万物竞发。”徐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冰层乍裂,“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闽王王审知,自恃山高海险,屡有窥伺我吴越之举;伪吴旧地,群龙无首,宵小割据,如疥癣之疾,当一扫而空!”
他猛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利剑般刺向舆图东南!
“命徐忠为征闽行营招讨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统楼船都精锐水师两万!配属铁签营重甲五千!另调杭州、明州驻防精兵两万!合计步骑水军四万五千!即日起,于杭州湾大营集结!”
他的指尖沿着蜿蜒的海岸线,自杭州湾一路南下,狠狠钉在标志着“福州”的墨点上!
“走海路!自明州启航,沿海岸南下,直捣闽国腹心福州!扫荡泉州、漳州!遇港即占,遇城即攻!孤要王审知,跪在福州城头,看他的闽海如何变成孤的内湖!”
“命李仁为西南行营招讨使!”徐天的手指毫不停滞,猛地西移,点在长江南岸的江州位置,“统光、申、黄、安四州新练精兵三万!自江州渡江!兵锋南指!”
指尖如刀,狠狠划过舆图上标注的洪州(南昌)、吉州、袁州(宜春))!
“席卷洪、吉、袁诸州!肃清伪吴余孽,荡平不服!打通南向岭表之咽喉!遇坚城,可围之;遇野战,务求全歼!孤要这千里江山,今岁之内,尽归吴土!”
最后,徐天的手指北移,重重点在横贯舆图的蓝色粗线——淮河之上!
“周本!”他目光如炬,射向肃立的枢密院承旨,“加周本为淮河诸道水陆防御都统制!统原清淮军及寿州水陆精锐四万!驻防泗州、楚州、海州一线!严密封锁淮河航道!给孤盯死了北面的朱友贞,看住了西边荆南高季昌那条毒蛇!若有丝毫异动,无论梁军还是荆南军,敢越雷池一步者,立斩不赦,挫骨扬灰!孤的南征大军背后,不容有失!”
一连三道军令,如同三道撕裂春空的霹雳,带着金戈铁马的轰鸣,狠狠砸在承晖堂每一个人的心上!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甲叶无意识的轻微碰撞声。
短暂的死寂后,兵部尚书率先出列,抱拳沉声道:“大王圣断!徐忠将军水师精锐,挟新胜之威,跨海击闽,正当其时!李仁将军所部新军,经鄂州‘练骨’,已成虎狼,扫荡群丑,如汤沃雪!周本将军坐镇淮泗,足可保后方无虞!”
张谏捋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大王双管齐下,海陆并进,战略极佳。然闽地多山,城坚林密,王审知经营多年,恐非速胜之敌。李仁将军南进之路,亦多水道山隘,需防残敌据险困守,迁延时日。粮秣转运,军械补充,当为重中之重。”
“张相所虑甚是。”高郁立刻接口,这位掌管钱袋子的重臣眉头紧锁,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两路大军,四万五千与三万之众,跨海远征与深入山地,耗费皆巨!海运之粮秣、战船维护、火器消耗;陆路之民夫征调、骡马草料、箭矢补充……按最保守估算,每月耗钱需一百五十万贯,粮四十万石!所幸去岁府库丰盈,尚可支撑。然此乃倾国之战,臣请大王明示,战事若迁延至秋后……”他话未说尽,意思却明白——这仗,最好在秋粮入库前打完!
“火器!甲胄!攻城器械!”王神机的声音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带着金属的铿锵,“大王放心!各处作院库房,新式炮车备有三百具,‘震天雷’库存十万枚,‘火龙油柜’八百具!骑兵重甲五千领已交付铁签营,步人甲三万领随时可调拨!弓弩箭矢堆积如山!只要钱粮跟得上,要多少,工部就能造多少!砸!也要把闽国的山门和那些伪吴小城的破门砸开!”
徐天听着臣僚们的奏对,脸上无波无澜,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光芒越来越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钱粮,孤给足!”他看向高郁,声音斩钉截铁,“张相统筹转运,工部保障军械!此战,孤只要胜!只要快!徐忠、李仁两路大军,限一月之内,完成所有兵员集结、粮秣装船、军械配发!贞明四年三月廿八,便是大军开拔之期!”
“周本处,孤另拨钱五十万贯,粮二十万石,火器三万!告诉他,淮河防线便是孤的背脊!背脊若折,前功尽弃!让他给孤钉死在河岸上!”
“枢密院!”他最后看向兵部尚书与承旨,“即刻拟定详细军令,八百里加急,传谕徐忠、李仁、周本!延误者,斩!”
“臣等遵旨!”承晖堂内,所有重臣轰然应诺,声震殿梁!一股无形的、肃杀而磅礴的战意,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满堂春色!
一月之期,如同绷紧的弓弦。
杭州湾,钱塘江口。
昔日繁忙的商港已被森严的战阵取代。辽阔的海湾内,樯橹如林,帆影蔽日!徐忠麾下征闽大军的核心——楼船都两万水师已然集结完毕。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那数十艘如同海上堡垒般的“雷火”级巨舰。此乃王神机工部呕心沥血之作,较旧式楼船更为高大雄峻,船体以百年巨木为骨,外包铁皮,吃水极深。
三层甲板之上,前后左右竟设固定炮位十二处!粗壮的炮臂昂然指向苍穹,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船舷两侧,密布射击孔,可容强弩攒射。船首更装设有狰狞的包铁撞角,阳光下寒光凛冽。
巨大的赤底金边“吴”字帅旗在主桅顶端猎猎招展,旗下,身披玄甲、按剑而立的徐忠,如同镇海之神,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脚下这片属于他的钢铁怒涛。
巨舰周围,是密如群星的各种战船:体型稍逊却更为灵活的蒙冲斗舰,快如疾风的走舸,运载步卒粮秣的方艄大舶……无数面“吴”字战旗在桅杆上飘扬,与海风搏击,发出猎猎的嘶鸣。
岸上,来自杭州、明州的步卒方阵与铁签营重甲方阵已然列队完毕,兵甲映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粮秣、军械如同长龙,在号子声中源源不断地装运上船。
整个海湾,充斥着绞盘的嘎吱声、力士的号子声、军官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汇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战争交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江南岸,江州渡口。
浩荡的江水奔流不息,拍击着石砌的码头。
江面上,数百艘大小战船、运输船已集结完毕,帆樯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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