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霸业之基(2/2)
巢湖之畔,新筑的“镇淮”水寨。
此地已远非昔日藏于河汊的草创规模。巨大的港湾深入巢湖,条石砌筑的码头如同巨兽的臂膀伸入碧波。船坞连绵,炉火映天,叮当的锻打声日夜不息。坞内,龙骨粗壮如巨鲸脊骨的新舰正在成型,船身明显更加修长坚固,预留的炮位结构透着狰狞的杀机。岸边,巨大的炮台基座正在浇筑,其形制远超旧式抛车,显然是安置“轰天炮”之所。
水寨核心,一座坚固的望楼高耸。徐天独立楼顶,玄衣猎猎。他手中把玩着那份刚刚由汴梁六百里加急送抵的明黄圣旨。旨意煌煌:加封淮南节度使,总督四州!赐婚普宁长公主!
张谏肃立身侧,低声道:“赵岩此计,歹毒更胜砒霜。以公主为质,行监军之实,更以驸马都尉之名,欲将主公彻底绑死在汴梁战车之上。随行陪嫁之宦官、宫人,必多为其耳目爪牙。”
徐天指尖拂过圣旨上“普宁长公主”几个朱砂小字,眼神幽深如寒潭古井,无喜无怒。寰宇星图的冰冷信息流在意识深处无声划过:【普宁公主朱氏,年十九。性柔韧,善观察。非赵岩一党,然身陷深宫,别无选择。随行总管太监冯谨,实为赵岩心腹。陪嫁卫队指挥使高嵩,禁军子弟,与赵岩有旧。】代价轻微,信息却如手术刀般精准。
“质?”徐天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节在冰冷的石栏上轻轻一叩,“焉知非我之盾?”他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巢湖深处,那里,光州军工坊最新下水的数艘试验性“雷火舰”正在破浪试航,船身两侧预留的孔洞,预示着毁灭性的未来。
“传令。”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其一,寿、庐、申、光四州,即日起行‘均田励战令’!清丈田亩,收豪强逾制之地,尽分于归附流民及有功将士!立‘劝农使’,督课农桑,广修陂塘!授田之民,免赋三年!所产粮秣,官收五成,余者自留,可市于官仓!敢有兼并阻挠者,杀!”
“其二,设‘匠作大监司’,总揽四州百工!军工坊、火器作院、船坞、矿冶、盐场,皆归其辖!募天下良匠,凡有巧思异能者,授田宅,免徭役,俸禄倍于常!按星图…按我所给新图谱,全力督造:新式强弩需射程三百步,破甲锥能透三层铁札;冷锻鳞甲要轻三成,韧倍之;巢湖新舰,龙骨需柘木芯,外包铁箍,船侧预留‘雷火’发射孔位;‘轰天炮’射程需达五百步,落点散布不得过三丈;颗粒火药提纯新法,着王铁锤亲试,我要其爆响增三成!告诉所有匠人,造出上品,赏钱百贯,田十亩!敷衍了事者,罚为矿奴!”
“其三,巢湖水师,扩编!新设‘雷火’、‘破浪’、‘焚江’三营!水卒招募,不限籍贯,唯水性精熟、胆大敢死者是取!饷钱三倍于步卒!家小优先安置于水寨军屯!操练之法…”徐天眼中闪过一丝星图的幽蓝,“按我新编《水战纪要》:走舸接敌,火鸦焚帆;艨艟冲阵,雷火碎舷;巨舰压阵,炮石摧城!三月之内,我要看到五百条走舸,百条艨艟,二十艘‘雷火’巨舰列阵巢湖!”
“其四,寿州北境,依托淮水,立烽燧三十座,筑连环堡寨十二处!庐州东线,濡须口两岸炮台增筑至百座,以‘轰天炮’为基,辅以强弩箭塔!自寿州至庐州,沿巢湖北岸,修驰道!宽三丈,夯土垫石,遇水架桥!我要十日之内,大军粮秣可自寿州直抵庐州城下!”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被张谏飞速记录、誊写、加盖淮南节度使大印。徐天立足四州,手握盐铁军工之利,在寰宇星图超越时代的“技术”指引下,正将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打造成一台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核心!寿州为盾,庐州为矛,光州申州为筋骨血脉,巢湖水师为獠牙利爪!
“至于汴梁的‘厚礼’…”徐天最后看向那份明黄圣旨,眼中寒芒一闪,“以淮南节度使之名,上谢恩表!言辞务必谦卑恭顺,感念天恩浩荡,言明必以死扞边,不负陛下与公主!再备…重礼一份。”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明珠、珊瑚、蜀锦翻倍!盐引额度再加三成!单列一份‘公主脂粉钱’,要南海龙涎香、苏杭顶级胭脂水粉、蜀绣宫装百套!告诉赵岩的心腹,就说…‘定南’得尚公主,如登九天,全赖相爷成全!些许江淮土产及盐场微利,供相爷赏玩,万望公主鸾驾南来时,相爷于朝中多加美言,勿使小人离间天家骨肉!”
“属下明白!”张谏肃然领命。厚礼是堵赵岩嘴的泥,更是糊住汴梁眼睛的纱。
一个月后,寿州城北,淮水之滨。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临时搭建的、铺着猩红地毯的彩棚上。旌旗猎猎,甲士森严。淮南节度使、驸马都尉徐天,一身簇新的紫袍玉带,按剑立于彩棚之前,身后是杜仲、石头等心腹将领及寿州文武。
远处,一支庞大的车队在数千禁军护卫下,碾着冻土缓缓而来。明黄的仪仗,朱漆的香车,无不彰显着天家的尊贵。然而这尊贵,在淮南肃杀的冬景与徐军将士身上未散的硝磺气息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而脆弱。
鸾车停下。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寒风:“普宁长公主殿下驾到——!”
车帘掀开。一名身着繁复宫装、外罩雪白狐裘的少女,在两名宫娥搀扶下,缓缓步下车辕。她身量不高,略显单薄,一张脸藏在风帽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深入“虎狼之穴”的恐惧,让她脚步虚浮,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臣,淮南节度使徐天,恭迎公主殿下鸾驾!”徐天上前一步,按礼制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普宁公主朱清珞微微抬起眼。风帽下,一双清澈却带着深深惊惶与审视的眸子,撞上了徐天抬起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冰冷,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没有预想中的粗鄙,也没有臣子见天颜的惶恐或谄媚,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平静之下,朱清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锐利!这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滑向她身后那些陪嫁的宦官、宫人,尤其在总管太监冯谨和卫队指挥使高嵩身上,多停留了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让朱清珞如坠冰窟!那目光…仿佛在看几件死物!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宫娥的手臂,指尖冰凉。
“驸…驸马请起。”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竭力压抑的颤抖。
“谢殿下。”徐天直起身,目光掠过公主苍白惊惶的脸,最终落在她身后那笑容谄媚、眼神却滴溜溜乱转的总管太监冯谨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公主殿下远来劳顿,请入城歇息。臣已备下行辕。”徐天侧身让路,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鸾驾再次启动,在森严的甲士“护卫”下,缓缓驶向那座刚刚经历战火、空气中还弥漫着铁锈与血火气息的寿州雄城。朱清珞坐在微微颠簸的鸾车内,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车外那些沉默行进、甲胄染霜、眼神却凶悍如狼的徐军士卒,掠过远处巢湖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船坞锻打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然而,在这无边的恐惧深处,一丝异样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般悄然闪现——这淮南…这名为徐天的男人…他的世界,似乎与深宫中那令人窒息的锦绣牢笼,截然不同。
徐天按剑走在鸾驾之侧,玄色貂裘在寒风中拂动。腰间那根“人签”铁环冰冷的尖端,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线幽暗的、仿佛凝固着无数亡魂的血光。
他的目光越过公主的鸾驾,越过寿州巍峨的城墙,投向更南方烟波浩渺的巢湖,投向巢湖之东那片富庶的、此刻却因内斗而虚弱的土地。
四州砥柱已成,巢湖蛟龙初生,汴梁的锁链加身…
磨刀之石已尽,该是利刃出鞘,饮血开锋之时了!
天下棋局,该换执子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