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山撞门(1/2)
光州城西,塌陷的瓮城如同巨兽被砸碎的獠牙,断壁残垣犬牙交错,裸露出焦黑的夯土内核。午后的阳光惨白,却穿不透笼罩在城头那厚重粘稠的尸油浓烟。浓烟翻滚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焦臭,烟柱顶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仿佛连接着地狱的烟囱。每一次热风吹过,便有细密的、燃烧未尽的油脂灰烬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雪,覆盖着城下堆积如山的焦尸和破碎的攻城器械残骸。
震天的战鼓陡然停歇,如同巨兽收回了咆哮。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得压在数万梁军士卒心头。空气里只剩下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和远处伤兵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王茂章的金顶帅旗在后方高坡上纹丝不动,旗下,主帅的身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唯有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在等。等一个信号,等一个用几十条人命换来的、渺茫的缝隙。
徐天趴在冰冷的尸堆后面,脸颊紧贴着前一个时辰战死同袍那被“鬼火油”燎得焦黑脆硬的脊背。刺鼻的焦糊味和尸臭直冲鼻腔,但他早已麻木。他像一块嵌在死亡泥沼里的石头,只有一双眼睛透过尸骸的缝隙,死死盯着瓮城断墙后那片被浓烟笼罩的死寂区域。
“队正…” 杜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从旁边另一具尸体后传来。他那张被血污和烟灰覆盖的脸上,仅存的独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死死锁定断墙后一处看似普通的土包。“…第三个垛口下方,阴影里…有东西在动。”
徐天瞳孔微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在断墙坍塌形成的巨大阴影边缘,靠近第三个被砸塌的箭垛下方,那里的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不,不是泥土!是一块边缘微微反光的、被刻意抹上了泥浆的硬物!他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几个心跳的时间,那“硬物”边缘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如同蛰伏毒蛇的呼吸!是铁盔的边沿!一个“签子手”的暗哨!就藏在那里,像耐心的蜘蛛,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看到没…狗日的‘签子手’…” 徐天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老兵咬着牙低语,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专等咱们冲近了,从地底下钻出来…用钩镰枪勾脚脖子…拖进去就穿签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那是上次攻城留下的“纪念”。
徐天的心沉静如冰。张铁栓用命换来的情报是准确的!瓮城塌陷是唯一的破绽,但杨师厚在这破绽上织了一张死亡蛛网!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身后不远处同样潜伏在尸骸中的石头,打出了一连串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是他根据前世记忆结合军中暗号临时改造的指令。
石头瘦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一具被烧成焦炭的撞车残骸,怀里死死抱着那个仅剩七支雕翎箭的皮囊,小脸绷得紧紧的,汗水混着污垢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他看清了徐天的手势,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箭,搭在角弓上,箭头微微上抬,对准了瓮城城楼方向,而非那个潜伏的暗哨。他在等,等徐天最后的命令。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城头的浓烟似乎更厚重了,翻滚着,低垂着,仿佛随时会压垮城下的一切。
突然!
“呜——呜——呜——!”
三声短促凄厉的号角声,如同鬼哭,猛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是从光州城东传来的!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战鼓声、金铁交鸣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王茂章的主力,开始对东门发动了声势浩大的佯攻!
几乎在号角声响起的同一刹那!
瓮城断墙后,那第三箭垛下的阴影猛地一动!一个穿着深褐色短褐、几乎与焦土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地鼠般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手中没有长兵,只有一把闪着乌光的沉重铁钩,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下,显然是被东门的巨大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本能地想要观察局势!
就是现在!
徐天眼中寒芒爆射!左手如电般扬起,对着石头的方向狠狠向下一劈!
“嘣——!”
角弓震弦!
“嗖——!”
一道黑线撕裂浓烟,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奔城楼!
目标,并非暗哨!而是城楼女墙后,一口架在巨大火堆上、正翻滚着粘稠青黑色液体的巨大铁锅边缘!那正是熬煮“鬼火油”的魔釜!
“铛——咔嚓!”
雕翎箭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吊着铁锅的巨大铁链连接处!火星四溅!本就因高温和重压而脆弱的铁链环扣,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断裂了一环!
“哗啦——!”
滚烫粘稠、冒着浓烟和恶臭的“鬼火油”如同失控的瀑布,猛地从铁锅断裂的一侧倾泻而下!如同一条燃烧的毒龙,狠狠浇灌在下方拥挤的守军头上!
“啊——!!”
“我的眼睛!!”
“烧起来了!救命啊——!!”
无法形容的凄厉惨嚎瞬间爆发!被滚烫毒油浇中的守军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疯狂地蹦跳、翻滚,皮肉在滋滋作响中迅速焦黑、起泡、溃烂!浓烟混合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城楼上一片大乱,救火的、惨叫的、躲避的乱成一锅粥!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冲天而起的混乱浓烟,让那个探出头的“签子手”暗哨瞬间失神!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头顶的灾难吸引!
“杀——!”徐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从尸堆后弹射而起!骨朵锤高高扬起,锤柄末端那根缠缚其上、沾着张铁栓血肉的“人签”铁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怨毒的寒光!
杜仲如同徐天的影子,独眼中凶光爆射,紧随其后!仅存的左臂紧握着一把磨得雪亮的短柄手斧!另外三名被徐天点中的悍卒,如同出笼的疯虎,红着眼睛扑向各自锁定的目标——那是杜仲之前用独眼标记出的、另外几个潜伏点的位置!
那暗哨只觉头顶恶风压顶,骇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沾满污泥血垢、如同地狱恶鬼的脸,以及一柄裹挟着死亡气息、末端带着尖锐铁环的重锤!
“噗——!”
骨朵锤狠狠砸在暗哨匆忙抬起格挡的铁钩上!巨大的力量直接砸弯了铁钩!余势未消,锤头连同那根尖锐的“人签”铁环,狠狠贯入暗哨的胸膛!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铁器穿透皮肉的“嗤啦”声同时响起!暗哨的惨叫被堵在喉咙里,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断墙的夯土上,胸口凹陷出一个恐怖的深坑,那根象征徐温残酷的“人签”,深深钉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与此同时!
“噗嗤!”“咔嚓!”“呃啊——!”
另外几个方向几乎同时传来利器入肉和骨骼碎裂的短促声响!杜仲的手斧精准地劈进了一个刚从土坑里探头的“签子手”脖颈,几乎将脑袋砍下!另外三名悍卒也各自得手,用最凶残的方式瞬间结果了猝不及防的敌人!
五个潜伏的“签子手”暗哨,在电光火石间被拔除!
“石头!发信号!”徐天拔出骨朵锤,看也不看脚下抽搐的尸体,嘶声大吼!他抓起地上一个沾满血污的号角——那是从一具梁军传令兵尸体上扯下的。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高亢的号角声,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猛地刺破城楼的混乱和浓烟,远远传开!
如同回应这生命的号角!
“咚!咚!咚!咚!咚!”
后方梁军本阵,沉寂的战鼓瞬间以最高亢、最狂暴的节奏擂响!如同巨兽被彻底唤醒,发出毁灭的咆哮!
“杀啊——!破光州!斩徐温!”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冲进去!杀光淮南狗!”
积蓄已久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喷发!赤色的浪潮再次汹涌!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致命一击!无数梁军士卒,在督战队的钢刀和复仇的怒火驱使下,踏着同袍焦黑的尸骨,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光州西城那塌陷的瓮城豁口!冲城锤、简陋的云梯、甚至扛着巨木的敢死队,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
城头守军刚从“鬼火油”泄露的混乱中勉强稳住阵脚,便看到赤潮已汹涌扑至眼前!仓促的箭雨泼洒而下,礌石滚木轰然砸落!但这一次,梁军的冲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伤亡惨重却毫不停歇!很快,第一批悍卒顶着盾牌,踏着堆积的尸骸,如同蚂蚁般攀上了断墙的缺口!城头短兵相接的惨烈厮杀瞬间爆发!
“丙字都!跟我上!”徐天将号角狠狠摔在地上,骨朵锤指向瓮城内部那扇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包着厚重铁皮的巨大城门!“撞开它!”
杜仲和仅存的八名丙字都士兵(包括肩膀中箭、脸色惨白却咬牙坚持的石头)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紧随着徐天,从被清理的暗哨缺口处,一头扎进了瓮城内部!
瓮城内,是另一片修罗场!空间相对狭小,地面铺满了破碎的瓦砾、丢弃的武器和双方士兵的尸体。浓烟在这里更加难以散去,呛得人睁不开眼。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四壁间回荡,震耳欲聋。几处残存的藏兵洞内,还有零星的淮南守军负隅顽抗,被随后涌进来的梁军士兵缠住厮杀。
徐天的目标只有一个——前方三十步外,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兽咽喉的厚重城门!城门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藏兵洞,里面人影幢幢,显然埋伏着重兵!
“床弩!小心!”杜仲嘶哑的警告声响起!
几乎同时!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绞弦声从左侧藏兵洞深处传来!
“嗖——!”
一支儿臂粗、带着恐怖尖啸的弩箭,如同毒龙出洞,贴着地面电射而来!目标直指冲在最前面的徐天双腿!
徐天汗毛倒竖!他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鱼跃扑倒!
“噗嗤!噗嗤!”
弩箭擦着他的小腿飞过,狠狠扎进他身后两名刚刚冲进来的梁军士兵身体!巨大的力量将两人如同糖葫芦般串在一起,钉死在后面的夯土墙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土壁!
“狗日的!专射下盘!”徐天心头怒火狂燃!他翻滚起身,看到右侧藏兵洞里也探出了床弩的寒光!
“石头!压制左洞!”徐天厉吼,同时将骨朵锤指向右侧,“其他人!跟我冲右洞!拔了这毒牙!”
石头咬着牙,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单膝跪地,将角弓拉至满月!仅存的六支雕翎箭,如同他仅存的生命!他死死盯着左侧藏兵洞那再次开始绞弦的床弩阴影,箭头微抬,屏住了呼吸。
“杀!”徐天带着杜仲和五名士兵,如同扑火的飞蛾,顶着从右洞射出的零星箭矢,亡命般冲向洞口!
藏兵洞内空间狭窄,光线昏暗。两架床弩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十几名淮南弩手和刀盾兵挤在一起。看到徐天等人悍不畏死地扑来,弩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绞弦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破!”徐天怒吼,骨朵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最前面一架床弩的绞盘!杜仲的手斧则劈向旁边一个正在装填的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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