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打面房里,红棉袄(2/2)
秀秀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茧子里:“我妹妹还小,上初中呢。”
退伍军人笑了笑,没再说话,临走时塞给晓芳一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晓芳把糖塞回秀秀兜里,眼圈红了:“姐,我以后再也不陪你去了!”
“不去正好。” 秀秀拿出糖块看了看,又塞回兜里,“省得人家看走眼。”
可 “看走眼” 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王婶又带来个男人,说是粮站的保管员,叫孙建国,家里兄弟九个,他是老小,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人把他们拉扯大,哥哥们都成家了,只有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王婶说:“人家不嫌你手粗,就想找个能干的,一起搭伙过日子。”
秀秀本不想去,可王婶拽着她的胳膊往粮站走:“去看看!人家孙建国都等在门口了!”
粮站的铁门锈迹斑斑,孙建国就站在门柱边,穿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个子不高,看见秀秀,咧嘴笑了笑。他的手也不好看,指关节比秀秀的还粗。
“陈同志,你好。” 他搓着手,声音有点抖,“俺…… 俺带了点东西。” 他从布兜里掏出个纸包,打开一看,是包水果糖,还有个红塑料皮的笔记本。
秀秀愣住了 —— 相亲的男人里,有送的确良衬衫的,有送雪花膏的,从没见过送笔记本的。
“俺听说你在打面房记账?” 孙建国挠挠头,“这笔记本…… 你记麦子数方便。”
秀秀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面袋砸中了似的。打面房的账本是她记的,张师傅说她字写得整齐,比会计还清楚。可这事,除了打面房的人,没人知道。
“你咋知道?” 她抬头看他,第一次敢正眼瞅相亲对象 —— 孙建国的眼睛不大,单眼皮,笑起来眯成条缝,可眼神里没那股子 “挑麦子” 的打量,倒像瞅着一袋刚磨好的细白面,稀罕得很。
“王婶说的。” 孙建国的脸有点红,“王婶还说,你每天扛面袋,比男人都能干。”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俺家穷,兄弟多,房子还是土坯的…… 俺就想找个能一起干活的,你要是…… 要是觉得俺还行,俺们就搭伙过日子。”
“搭伙过日子”—— 五个字像五颗麦粒,落进秀秀心里,不甜,却扎实。她想起自己的手,想起打面房的麦子,想起那些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轻飘飘的眼神。
孙建国见她不说话,急了:“俺知道俺配不上你,俺……”
“俺愿意。” 秀秀忽然开口,声音还是闷闷的,却像砸在面袋上的榔头,干脆得很。
孙建国愣住了,他没想到对面的女孩性格也像男孩子一样,干脆:“你…… 你说啥?”
“俺愿意。” 秀秀又说一遍,从棉袄兜里掏出块糖,剥开糖纸递给他 —— 是上次退伍军人塞给晓芳的那块,她一直没吃。“吃糖。”
孙建国接过来,糖块在手里攥得发烫,他咧开嘴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那开心劲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订亲那天,秀秀穿了件红棉袄。是晓芳硬拉着她去供销社扯的布,大红色的灯芯绒,摸着绒嘟嘟的。
晓芳给她梳了两条辫子,辫梢扎着红毛线,镜子里的人,忽然不像 “面袋子” 了,倒像个刚出锅的红糖馒头,暄腾腾的,透着股喜气。
孙建国提着个蓝布包袱来了,里面装着四尺花布、两斤红糖,还有双新布鞋 —— 鞋是他大嫂做的,针脚有点歪,可鞋底纳得密密麻麻,一看就结实。
“给小文的。” 他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个熊猫拉车玩具,小熊猫骑着三轮车,车上还真能放东西,是百货商店里最时兴的玩具。
秀秀的侄女小文,刚满四岁,看见玩具,开心地笑了,拽着孙建国的裤腿不撒手。小声地喊着“叔叔。”
孙建国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揭出准备好的红绳子,系在玩具车的头上,递给小文,:“小文,到院里拉着试试,看看好不好玩。”
陈孝斌坐在门槛上抽烟,瞅着孙建国给小文系玩具的样子,忽然笑了:“这小子,以后会疼人。”
秀秀的脸 “腾” 地红了,转身往厨房躲,撞见晓芳端着菜出来,妹妹冲她挤挤眼,嘴角弯得像月牙:“姐,你看孙大哥多好,比那些穿的确良的强!”
秀秀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红棉袄 —— 原来红棉袄穿在身上,是暖烘烘的。
她想起打面房的麦子,想起孙建国说的 “搭伙过日子”,忽然觉得,日子就像揉面,粗麦粉也能揉出筋道的馒头,只要肯使劲,总能蒸出热气腾腾的一锅。
孙建国不知啥时候跟了进来,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给你。”
秀秀接过来,红薯烫得她直换手,孙建国赶紧伸手帮她捧着,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 他的手也全是茧子,却比她的暖和。
“年后俺们家盖房子。” 孙建国说,“俺大哥说了,他单位分了两间旧房,帮俺们重新盖两间大瓦房结婚用,你要是…… 要是在打面房工作累了,就歇着,俺一个人也能扛。”
秀秀咬了口红薯,甜汁流进嘴里,烫得她眼眶发热。她想起自己扛过的无数袋麦子,想起那些轻飘飘的眼神,想起镜子里穿红棉袄的自己。
原来,粗麦粉也能遇到懂得珍惜的磨粉人。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红棉袄上,像撒了一把金粉。打面房的机器声隐隐约约传来,可这次,秀秀觉得那声音不吵了,倒像过年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都是好日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