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跟往事告别(1/2)
两年光阴,如村口河里的水,无声无息地淌了过去。
那场差点掀翻屋顶的争吵之后,日子又回到了它该有的轨道。孙大成去村东头大头家提了抱养孩子的事,可人家媳妇生了个闺女,自己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事便不了了之。刘翠花嘴上没说什么,可孙大成看得出,她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她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人前人后,都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刘副书记。只有夜深人静,孙大成偶尔能听见她压抑着的叹息。
孙大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火气都撒在家里。他沉默着,把更多的力气用在了地里,也用在了对刘翠花的笨拙关心上。天冷了,他会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旧军大衣披在她身上;她从公社开会回来晚了,灶上的锅里总温着一碗热乎乎的饭。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可那间土坯房里,却多了一丝谁也不愿戳破的温情和认命。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风向又变了。
安徽凤阳,一个叫小岗村的地方,十八个泥腿子按下的红手印,像一颗惊雷,炸响了沉寂多年的土地。包产到户的风,从南到北,悄无声息地吹了过来。
柳树湾村的社员们,心里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既盼着,又怕着。可孙大成,却没心思去想这些。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哀里,像被泡在冰冷的秋雨中,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老书记尹其怀,没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孙大成正在地里侍弄他的那几分自留地。他听到村里大喇叭里传出的哀乐,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疯了一样往村里跑,跑到尹家大院门口,看见那口漆黑的棺材,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院子中央。棺材的横梁上,用红绳绑着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鸡冠血红,在白色的孝布映衬下,红得刺眼。
孙大成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三十年前,他像条丧家之犬,从战场上逃回柳树湾村,身无分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这个叼着旱烟袋、眯着眼睛看人的老书记,第一个给了他活干。
“后生,会打稻子不?”
“后生,草垛得这么垒,才结实,不怕风吹雨淋。”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蹲在田埂上,手把手教他怎么当一个庄稼汉的尹其怀。那个曾经为了把女儿桃花嫁给他,差点跟他吹胡子瞪眼的老人。
一口棺材,隔开的是生死,斩断的,却是孙大成对这个村子最初的记忆和归属。
一天后,桃花回来了,跟着她的丈夫尹志宏。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见着孙大成就脸红的小姑娘了。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她的眼睛哭得红肿,穿着粗麻的孝衣,跪在棺材前,一声不吭地烧着纸钱。她的儿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在一旁,懵懂地看着这一切。
整个柳树湾村,都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孙大成什么也没说,挽起袖子,就在人群里默默地忙活开来。抬桌子,搬板凳,招呼来吊唁的乡亲,他像一头沉默的牛,用一身的力气,去抵挡心里的那股子空落。
尹家这边正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哭着从村西头跑了过来。是柳姨娘。她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一看到孙大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成!大成!四郎他爹……也没了!”
孙大成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他扶住柳姨娘的胳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黄仁贵也死了?”
柳树湾村,三天之内,走了两个老人。一个,是人人敬重的老书记;另一个,是让人又恨又同情的老地主。
“通知黄四郎了吗?”
孙大成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没……还没来得及……”柳姨娘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地说,“我这不……不就先来找你了吗?”
她嘴上哭着,可那眼神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而不是失去伴侣的悲痛。黄仁贵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如今这天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大成心里五味杂陈。他跟黄仁贵,那是一辈子的恩怨纠缠。从他回到柳树湾村那天起,这个老地主就没少给他使绊子,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半辈子。可如今,人说没就没了,像一阵风,吹过去了无痕迹。
他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死了。
“你先回去守着,我马上去大队部打电话!”
孙大成来不及多想,安顿好柳姨娘,拔腿就往大队部跑。
新装的摇把子电话,线路“滋啦”作响。孙大成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吼着,才接通了县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黄四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喂,哪位?”
“四郎,是我,孙大成。”
孙大成顿了顿,喉咙发干。
“你……你赶紧回来一趟。你爹……没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孙大成甚至能听到黄四郎在那头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才传来他压抑着巨大悲痛的声音:“……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孙大成靠在墙上,点了一根旱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想起黄四郎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想把爹娘接到县城去享福。可黄仁贵那个老顽固,死活不肯走。他说,柳树湾村的一草一木,原来都是他黄家的。他生是黄家的人,死也要埋在这片曾经属于他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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