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雪下(2/2)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来到二楼的走廊。母亲的房门虚掩着,一丝微弱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
他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房间里,塞妮丝没有哭。她只是坐在小小的摇篮边,那个摇篮,是当初为自己的,后来是鲁迪的。
她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乐谱,上面是她亲手抄写的摇篮曲。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音符,一遍又一遍。烛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无比憔悴,眼下的青影,是那么的刺眼。
她没有流泪,但那份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却比任何哭声都更令人心痛。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偶尔会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在从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汲取最后一点坚强的力量。
梅茵默默地转身,轻轻合上了房门。
他知道,母亲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寂静。
就在他准备返回房间时,阁楼传来木箱翻倒的闷响,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
「啧,麻烦事真是一件接一件。」
……
阁楼的储物间里,寒风从大开的窗户倒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
莉莉雅正缩在角落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瑟瑟发抖。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开出几朵小小的红梅。
窗沿上,还能看到她挣扎时留下的血迹。她显然是想冒着暴风雪,从这里翻窗逃走,结果失败了。
看到梅茵的瞬间,莉莉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腕藏到身后。
「梅茵……少爷……」
「你……是想死吗?」梅茵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走到莉莉雅面前,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抓住她受伤的手腕。(这里不准磕cp)
「我……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理由了……夫人她……我……」莉莉雅语无伦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梅茵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伤药和绷带,熟练地为她清理伤口。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
「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梅茵一边包扎,一边淡淡地说道,“你死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吗?甚至可以说,你只要从这里逃出去,不出任何所料,你们一定会死在外面。」
莉莉雅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梅茵。
「我……」
「听着,莉莉雅。」梅茵抬起头,那双青虹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能洞悉一切,“你犯了错,父亲也犯了错。但现在最无辜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寻死觅活,而是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你的孩子,也为了……赎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给莉莉雅。
「这是雅博里斯草磨的草药,我加了点治愈魔术在里面。」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母亲那边,我会想办法。现在,回你房间去睡觉。」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多看一眼。
走出阁楼,梅茵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干这种人生导师的活儿啊……”
—————芬格尔线—————
「大哥……」鲁迪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转角,希露菲织的围巾裹住他大半张脸。
梅茵将安神香囊塞进弟弟手中,青虹色瞳孔倒映着摇晃的烛火:「说。」
「父亲他……他就是个人渣!彻头彻尾的混蛋!」鲁迪终于忍不住了,用他五岁的身体,发出了来自20世纪的怒吼,「怎么可以这样对母亲!还是在她怀孕的时候!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ah……」
「啪!」
梅茵一记手刀,精准地敲在鲁迪的脑袋上。
「嗷!」鲁迪抱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冷静点。」梅茵的声音依旧平淡,「你说的没错,他在这件事上,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那……」
「但是,」梅茵打断了他,「你也要记住,保罗·格雷拉特,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一直努力在当一个好父亲。」
鲁迪愣住了。
「他教我们剑术,带我们去围猎,在我们遇到危险时会第一个冲在前面。他会因为我们的成长而真心感到骄傲,也会因为担心我们的未来而喝得酩酊大醉。」梅茵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他是个混蛋,是个蠢货,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但他,也是我们的父亲。」
「……」鲁迪沉默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保罗的缺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但他的好,也像太阳一样,真实存在过。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去指责他,也不是去审判他。」梅茵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鲁迪,「而是想办法,把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重新粘起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希露菲。
她端着一杯热牛奶,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莉莉雅的房门,在门口轻声说了句「莉莉雅阿姨,喝点热的吧」,然后就红着脸跑开了。
梅茵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看,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芬格尔线—————
次日清晨。
雪停了。阳光刺破云层,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耀眼的白。
餐桌上的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冰冷。
塞妮丝一夜未眠,但精神却意外地好。她冷静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莉莉雅,你暂时搬到客卧去住。」她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看都没看莉莉雅一眼,「在你和我的孩子都平安出生之前,你就留在这里。之后的事情……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
这是一个算不上宽恕,但至少保留了一丝余地的决断。
莉莉雅含着泪,千恩万谢地接受了。
保罗也终于被允许从书房出来,他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得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想对塞妮丝说些什么,但迎上的,却是妻子冰冷而陌生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抓起挂在墙上的木剑,冲进了庭院的暴雪之中。
「啊啊啊——!」
他像一头受伤的狂犬,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疯狂地挥舞着长剑。剑风呼啸,卷起漫天雪雾。
他没有使用任何剑技,只是在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刺,将所有的悔恨、羞愧和无能狂怒,都倾注在每一次挥剑之中。
他就这样一直练着,直到精疲力竭,最后“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任由冰冷的雪花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梅茵披着斗篷,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许久,他才走到保罗身边,将一杯热姜汤放在他手边。
「她……还疼吗?」保罗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没有问塞妮丝是谁,因为他知道,梅茵懂。
「您该亲自去看看。」梅茵没有回答,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保罗苦笑一声,抓起姜汤一饮而尽,却被辣得龇牙咧嘴。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眼神却望向莉莉雅搬入的客卧方向。
「梅茵。」他忽然说道,「你去转告莉莉雅……如果……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我会亲自教他剑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了。」
他想承担责任,却笨拙到只能用这种方式。
梅茵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最终,这个家在一种极其脆弱的新秩序下,暂时维持了表面的平静。塞妮丝和莉莉雅两位孕妇,被孩子们小心翼翼地“隔离”开来,互不打扰。
而梅茵和鲁迪,则成了这个家唯一的传声筒和粘合剂。
他们用自己尚显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努力地维系着那份曾经存在,如今却布满裂痕的温暖。
窗外的积雪在阳光下,开始缓缓融化。
但格雷拉特家真正的春天,似乎还遥遥无期。